第二十一章 连环
几名紫衣卫，在风波庄的“义堂”之上，正小心翼翼地将最里面的一副棺木抬了出来。 此时日上天中，“义堂”外天光耀眼，一众武林人士，正在院中等候。 这棺木，当然就是“火僧”了业的遗体所在。 不过才片刻功夫，众人便议论纷纷，仿佛有些等不及。 几个无业寺僧人，附随在紫衣卫身旁，正略微紧张，牢牢盯紧这棺木之内。 棺木终于被放在院子之中。 众人都已经围了上来，而无业寺众僧，皆单掌行礼，而去业大师，则脸上略现悲戚之色，一闪而过。 公孙酉面容沉重，率先走到棺木前，深深作了一大揖，而后侍立一旁，不再多言。 “常山宗主”莫奇和黑弥勒此时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心中暗有忐忑。 申总管随后上前，也对棺木深作一揖，而后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回身说道：“了业大师在双耳、胸前及双臂还有肋下，皆有伤痕，至于究竟致命伤如何，在下不敢妄断，还请无业寺诸位大师亲自查过。” 去业大师一声阿弥陀佛，众人未见他有何动作。 只看到一片红影闪过，人已经在棺前了。 似乎有一滴泪水，落了出来，已经滴在棺木之上。 人心都是如此，就算和尚道士，也是由人所修…… 何况佛门还讲求慈悲…… 了业与去业大师，以及职任无业寺掌门的“焚僧”空业，皆是自幼同门，同受佛恩，自然感情深重，去业大师平日心如止水，但见到了业的尸身，也不禁一阵伤怀，低头无语。 凡因红了双眼，先是跪下给棺木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涌出了鲜血，他也不以为意，径自走到师伯身旁道：“师伯，你来看看吧，我师尊遍体鳞伤，都是那贼……人所为，我们无业寺决不能善罢甘休！” 他嘴上虽然说着，眼睛却扫向莫奇。 其实大多人都是这样，看到自己不喜的人或事，本能就会将各种恶事不自觉附加。 这被称为眼缘。 也是一种缘法。 莫奇平日亦正亦邪，形貌矮小枯瘦，双眼却精光十足，一张脸虽然精致，却阴冷无笑，看起来便容易惹人生厌。 况且，当年论剑，他败在了业的“火焰指”下，一直心有怀恨，这也是武林中众所周知。 所以，出了这种事，任谁也会先想到这一层。 何况，凡因本来就是个憨莽的和尚。 去业大师却并不答言，只是默默看着棺内的尸身。 了业和尚身材胖大，他脸部的血已经干涸，胸口亦是一大片血迹，虽没有伤口，但却凹了下去。 这血迹，自然是口中吐出的。 他裸露出的手臂上，有数道伤痕，双腿上也有数道纵横伤痕。 说明他死前的这一战，必然是惨烈异常。 而他双耳，被利器刺穿，成了两个黑血窟窿，看起来颇为骇人…… 凡因指着这伤口道：“师尊这伤，深入颅脑，必定是最后的致命之伤！” 莫奇听到此言，面色一下沉了下来，阴恻恻道：“是非自有公论，轮不到小辈插嘴，还请去业大师明察。” 凡因本就悲愤，听了这话怒道：“你！……” 去业大师却并不言语，对凡因挥了挥手手，让他不要多言。 凡因之前见师伯发怒，便不敢再多说，只是对着莫奇怒目而视。 去业大师此时却忽然伸出手，以小指的指尖，轻轻抹了一下了业和尚的嘴角。 去业大师将指尖在鼻尖微微嗅了嗅…… 眉头微微皱了皱…… 转头说道。 “波摩宫主，还请借一步说话。” 这时，轮到黑弥勒脸色一变，但他依旧一脸憨笑，走上前来。 “大师有何吩咐？” 就在此时，去业大师突然剑指点出，一道火光向黑弥勒袭来！ 黑弥勒一惊，双肩一耸，左手单掌切向去业的手腕！ 去业大师却指尖一让，反手指尖向上，疾点黑弥勒手掌！ 黑弥勒悚然，将身一沉，矮身让过一招，接着又是一掌，气劲澎湃，带动周围罡风四起，周遭围观之人的衣襟袖带都被这风激荡起来。 金罡迦罗掌！ 黑弥勒仓促之间，将功力提至五成，想以掌风逼开去业的“火焰指”，再图有间隙赢得喘息的时机。 但眼前一道火光追来，又令他大吃一惊！ 他的“金罡迦罗掌”掌风面积极大，一出手就有排山倒海之势！ 但去业大师竟然以转腰拧步，逼开掌锋，擦着他的劲力，从偏门袭来！ 眼看火光逼近，黑弥勒避无可避！ 忽见他肥胖的身躯拔地而起，凌空向前一翻，眼看就要避过这一指！ 去业大师忽然变指为爪，绝学“火龙爪”一出，一片火光犀利激发，已经牢牢握住了黑弥勒的手腕！ 周围围观的武林人士都吃了一惊！ 这套无业寺绝学“火龙爪”，他们只闻过其名，从未真正见过…… 江湖中所谓“火爪锁锋，无快不封。”…… “火龙爪”是比之“火焰指”更上乘的绝学，是无业寺无上的擒拿功夫。 其锁拿功力，配上独门“火焰功”，在擒拿之余，更能以气脉火劲摧筋化骨！ 黑弥勒手腕被抓，心中一凉，知道这条手臂必然保不住了。 但是，去业大师的手中，却未传来灼热之感。 一股力道由上自下，将黑弥勒甩了下来，而他又感到一股横力压来，让他稳稳落地，犹如是自己轻功卓越一般，翻身落地。 他耳边传来众人的一片彩声。 原来在众人眼里，他不但未被“火龙爪”牵制，反而将力道改变，轻盈落地。 让这些武林人士都对黑弥勒另眼相看。 只有他心中知道，这是去业大师不忍痛下杀手，招招留情，且还圆了他的身法，让他不致在众人面前失去颜面。 他不自禁对这佛门高僧暗生敬佩。 “多谢大师手下留情。” 但去业大师却未多言，松开他的手腕，又变爪为指，反手一指点在他的掌心。 这让黑弥勒又是不禁一惊，但去业的手指点中即退。 一道红影，人已经退在几步之外。 黑弥勒奇怪道：“大师这是……？” 去业大师却不说话，只是将手指轻轻一嗅。 霍然，脸上变色。 “波摩宫主，贫僧师弟的血中，确有阁下的‘黑煞毒’。” 此时，却是黑弥勒的一张圆脸，变了颜色。 “黑煞丝”是波摩宫的不传之秘，就连黑弥勒的弟子，也难以接触到。 没有人知道毒藏在何处…… 这致命之毒，只有黑弥勒练就的rou掌之中，才能触碰到。 莫奇此时走上前来嘿嘿冷笑道：“果然是阁下的手笔，黑弥勒的掌力果然精进不少，连了业和尚都能丧命在你手下。” 黑弥勒此时依旧憨笑，只是面色已经铁青：“嘿嘿，我现下若是说此事与我无关，恐怕也无人会信。但那尸身上的双耳伤痕，难道真的与你无关么？” 莫奇冷言道：“中了你的黑煞毒，难道还需要贫道去补上一手么？你这栽赃的手段，实在太愚蠢，若你想栽赃给贫道，至少不应该在他胸口留下掌印，明证在此，你还想狡辩么？” 而去业大师此时却开口道：“请问莫道长，尊下的血莲刺，器型是否圆中带方？” 莫奇闻言，忽然不自觉嘴角一颤，哑声道：“不错，那又如何？” 去业大师淡然道：“贫僧师弟的耳中伤痕，便是圆中有方棱裂口。” 莫奇悚然一惊。 他近年才练就了这对独门“血莲刺”，是专门用来对付无业寺的火焰指。 这兵器他贴身而放，同样是门人弟子只见其形，而不知其踪。 这几年来，他只和江湖中几个人动过手，初试了“血莲刺”的威力，但见过的人亦只有几个。 黑弥勒，便是其中之一。 莫奇转向黑弥勒道：“原来是你这阴人，暗算道爷！当年只有你在川陕官道见过贫道的‘血莲刺’！现下你杀了人，却想让贫道连锅端，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黑弥勒黑着脸笑道：“莫道长倒真是能说会道，在下的‘迦罗掌’你也没少见过，反咬一口怕是你常山宗的看家本领！咬人还能勾下rou来，就只有你这条反齿犬才干得出来。” “住口！” 一声断喝！ 忽然三道身影在人群中跃出。 是三个年轻黑衣道人。 这三人道袍相近，然手中的兵器却各不相同，且极为诡异。 左首那人，一手握住一把青铜锥子，而另一手却握着一把铜质的锤子。 中间那人则手中拿了两把钢圈，外围一圈利刃，握在手里犹如子午鸳鸯钺，却又完全不同。 右首那人则单手紧握一柄金铁拂尘，但那拂尘前端，却露出一尺左右的利刃，如同剑刃一般，雪白澄亮。 周围众人之中，不知是谁喊出一声：“常山三绝！” 原来这三个道人，正是莫奇的亲传弟子。 常山宗飞来观，是江湖中出了名的奇门兵刃门派。 这门派虽然是道门，却对异型兵器有着不同寻常的执着。 所以，与常山宗对敌，最头疼的就是他们的奇形兵器，招式古怪，凌厉阴险。 而“常山三绝”更是此中翘楚，又莫奇于众多弟子之中选出，严加训练。 这三人，亦和莫奇一般，都是阴恻恻的。 中间那道人冷言道：“谁敢对我掌门无礼，我‘断肠散人’便让他腹穿肠烂！” 而另外两个道人则是呵呵冷笑，杀气顿生。 而此时，黑弥勒身后也走出两个半裸的蒙面苗人，已将背后苗刀取下…… 其中一个苗人道：“犯我……宫主者……杀……无赦……” 这时众人才听出，这苗人的舌头原来是有问题的，连话也无法说清…… 但却没有人敢嬉笑…… 只因波摩宫的无相双煞，是仅次黑弥勒的护法长老，据说不但武功狠辣，而且与人动手，皆是拼尽全力，犹如舍命一样，是以江湖中也有“宁惹黑弥勒，不犯黑双煞。”的传言。 但这却是悖论。 因为犯了黑弥勒，必犯黑双煞…… 眼看双方就要兵刃相向…… 忽然，人群里又走出几个西域衣着的怪人……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头缠黑巾，身披斗篷，面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英俊，嘴上微有胡茬，更是显示出威武之色。 而他身后的几个人和他装束相似，手里却抬着一副竹架…… 竹架上……躺着一个人…… 死人…… 为首那人眼光清冷，瞄视了一圈，用不太地道的汉话道：“无业寺是哪位师父在此？” 去业大师单掌一立：“贫僧去业，敢问檀越何人？找我无业寺何事？” 那人一下眼光犀利，直盯着去业大师道：“在下乌伦缺，是西域铁狮堂主。无业寺有人暗害了我堂中的副堂主，本座将人抬了来，还请无业寺给敝堂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