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解药
秋日风光,一蓑烟雨,洒尽多少旖旎。 谢小满看着眼前浅碧深红的桂花,微微轻叹。 其实,自己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她并非注重名声的人,就算是真的嫁给桓温做妾,生活上还是该如何就如何,于她的求仙之路并没有太多的干扰。 更何况,到桓温也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谢家的姓氏,纳妾就已经能够达到目的,至于婚后是否琴瑟相谐,亦或是刀剑相对,那都是关了门院子里的事情,没有人会在意的。 之所以不肯嫁,很大一部分原因,单纯的是出于义愤。 谢小满是个很简单的人,她没有那么多能够算计的心思,也没有曲意逢迎卑躬屈膝的手段,所以一直以来,她在做的只是能够让自己痛快的事情。 不想永远被困在一方院子里,所以她巧借谢安离开了会稽。对求仙大道产生了兴趣,于是她施施然留下一封薄信,悄然离开。 人生在世,实在太过短暂。很多事情,想做也就做了,哪有那么多的前因后果。 至于桓温的事情,亦是如此。 从巧合到义愤,再到后来自己被他所利用的怨怼,依着谢小满的性子,是怎么都不可能让他舒坦的。 非要拧着来,哪怕自己不爽一点也没关系。 不过,一旦真正涉及到了生命,谢小满也不禁踟蹰起来。 五天。 还有五天。 谢小满闭上眼睛轻轻去嗅,那是桂花特有的香气,淡雅中偶有浓郁的翻覆,实在适合做桂花糕。 “小白,想不想吃桂花糕?”于是她食指大动,也不等那边的应答,便自顾自的采摘起肥厚的桂花花瓣来。 如此焚琴煮鹤,也是一流…… 同一个时间下,谢府中宾客尽散,桓温心满意足的翻身上马,扬起嘴角看着夕阳西下的方向,不合时宜的打了个酒嗝。 郗超从牛车中冒出头来,神色有些复杂。 “你先回家休息,余下的都是。”桓温吩咐一句,便心情大好的一夹马腹,扬鞭去了。 后面的侍卫仆从尚未准备好,这时候一惊,口中纷纷唤着“桓大将军”,七零八落的追了上去。 一时间烟尘大作,好好的青石板路,即便是方才下的一场薄雨,也未能压制住这些尘土。 郗超看着那些尘土的纷扬变幻,心中不知想着什么,微微出神。 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像是一场幻梦。从早上的轰轰烈烈,到如今宾客做鸟兽散的白茫茫大地,一切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盘桓一整日,谢安说过的话也不过寥寥几句,却分毫没有提到纳妾之事,也没有说到聘礼的问题。 只是在宴席快要结束的光景,谢安冲着桓温遥遥举杯,无声的说了句“恭喜”。 二人离得太远,声音并未传入耳中,只有口型是那样的清楚明晰,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击中了桓温。 桓温与郗超同时怔住,又很快变幻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这才有了方才桓温的策马扬鞭,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只是,这样一来,那谢小满…… “爹爹……”车厢中的郗昌硕轻轻唤了一声,并无下文。 郗超回神,松手落下了车帘,淡淡吩咐车夫回府。 车厢中光线昏暗,父子二人半晌无言。 西下的日光已经没有太多的热量,带着一种清冷的颜色,从车帘的缝隙中洒落进来,又随着车厢的摇晃而微微颤动着。 风是凉的,带着雨后的清爽,更多的却是秋后的寒意。 大家都是局中之人,其实感受什么,是很不重要的事情。 “爹爹。”郗昌硕又唤一声,清晰明澈,“我不太明白。” 郗超偏过头来,看着儿子那双不但半分浑浊的双眼,轻轻揉了揉他的额。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郗超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并非不明白,只是单纯的意难平而已。 “世事如此,强求不得。你要知道,你桓伯伯也是局中之人,身不由己。” 于是郗昌硕不再说话,沉默下来。 郗超将他抱进怀中,感受着他青涩的生命,声音尽量放轻:“放心,你桓伯伯不会对她不好的。再说,我也可以多加照拂。你啊,小小年纪,怎么就开始贪恋女色了呢?那谢不上好看,等你长大些……” “我不是贪恋女色!”郗昌硕抬起头来,于是郗超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与愤怒的红晕,“我是喜欢她!小满jiejie刚才都帮我作诗了,她一定也是喜欢我的!” 郗超一时无语,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理解小小孩童心中的喜欢,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以至于他的身子都略微僵硬,思付着开口:“以后要叫谢夫人的。” …… …… 入夜之后,谢安看着书案上那盘桂花糕,微微出神。 这是谢小满遣人送来的东西,听说是自己亲手采花做的,也不明白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孩子怎么还有这样的闲心。 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完全安排好,所以并未对谢。 原以为,以谢小满的心性,这时候早就冲到自己面前拍桌子了,没想到等了半晌,等到了却是一小盘精致的桂花糕。 真是,有些意思…… 拿起一块来尝尝,入口松软,并没有太甜,倒是一股异香沁入心肺,在唇齿之间不住徘徊,许久不散。 原来人间,还有这样的吃食。 谢安就着茶水又品了几口,心想这孩子现下不知有没有生出几分怨怼之心。可是,毕竟世俗中的事情,终究是一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棋局,很多东西,即便是他谢安也无能为力。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的去安排,抽刀断水,那是武夫的行径。愚公移山,虽然开起来壮烈英勇,却难免百无一用。 人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而可惜的是,他与谢小满都只是人间之人。 就着烛光去瞧,桂花糕略微透明,十分可喜的样子。 “要是真的嫁了过去,以后就没有这桂花糕吃了。”谢安低声自言自语,轻笑起来。 磨墨提笔,谢安从书房的一匣锦盒中取出纸张来,思付了一下,将白日里谢小满中毒后的脉息状况全部写出,反复看了两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又在后面加了几句话: 浊世事繁,明灭难定。人心叵测,结果难言。此乃小满中毒之迹象,往君有解,则世事可以安矣。然则不闻君行迹,已有月余,不知安否?盼君回执,谢安顿首。 一封尺牍,寥寥几句,大意倒是简单,浅浅怨怼了几句世事繁杂的感慨,又特地指出上诉脉象是谢小满如今的模样,希望对方能够有解毒之法。只是,对方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来信,也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问题,希望对方见到此封书信后,尽快回信。 这样一封信,也不知谢安是写给什么人的。 只是依照着当世书信的运送能力,没有物流,一封信送出去,短则十余日,长则两三个月,往往才能到达对方手中。 如今谢小满距离毒发只剩下五天,这一来一回的事情,她哪里耗得住? 至于谢安,似乎并未想到这一点,甚至在写完这封信之后,都没有急着叫人送出。 他将尺牍仔细的装了,点燃另一只蜡烛,而后付之一炬。 一封看似救命的信件,竟然就这样被他烧了。 谢安看着那散落下来的黑色飞絮,微微安心,于是随手拿了一本闲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软榻上,读了起来。 秋风翻滚,秋叶渐红,人的生命也可以就此凋零。 只是今晚风势有些大,静美不足。 即便是死亡,也应当择日而行。 两只烛火微微轻晃,时而爆出一个油花儿的响声,令人心安。 谢安的目光,时不时会在烧信的那只烛火上驻留。那蜡烛旁有纸,是方才谢安从锦盒中取出来的纸。 他等了许久,书已经快要看完,那烛火也已经快要熄灭。 似乎,仍旧没有分毫值得企盼的迹象。 谢安略微叹息,这已经是一个月来,他烧掉的第四封信,等到的结果一直都是这样。 看来,真的要另想办法了…… 合上手中书卷,谢安缓缓起身。 啪嗒一声轻微的细响,似乎是蜡油低落的声音。 谢安心中一动,缓缓回头,果然,那原本干净无比的纸面上,渐渐显露出字迹来。 安石公见信如晤,事情繁琐,难以多言。只写药方如下,日夜二次饮之,三日后再看脉息。 丹参两钱、五加皮一钱…… 谢安见状不敢怠慢,连忙拿了另一张纸,细细的将那药方誊抄了,又趁着字迹未消逝之前兑了两遍。 身旁烛火燃烧已尽,乍亮后猛然熄灭,随光亮消逝不见的,还有那纸上的字迹。 “芦笙。”谢安唤了一声,身旁的小仆便开门走了进来。 “拿着这张药方去煎药,从头到尾都要你自己亲手去做,莫要耽搁了。” 芦笙接过药方看了一眼,不无担心的问道:“郎主可是着凉了?要不要让朱大夫来看看?” “不是我,”谢安微微一笑,“药煎好了就送到小满那里,早晚各送一次,一定不要耽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