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深秋的夜渐渐袭来，细细的风声钻过玻璃缝隙，传进我的耳朵里来。如醉的夜，思绪开始翻翻覆覆地杂乱起来。跟踪蓝唯爱的念头，经过刚刚的拳殴之后，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好笑。想我李絮毕业这么些年来，原本也是好学生一个的，不知道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干起了跟踪别人的勾当。

    即使回到当初，自己跟踪林婉儿，但一想到那是恋人间的玩弄游戏，和此番自己的行为完全不同，就觉得自己变得很面目可憎了。想到当年高中时代的自己，想起过去的那些果敢岁月，那是在多久以前，也像这样青春缭乱的日子，我曾在旧城高中年代里，有过如今这样起伏跌宕不羁的心情？

    2003年的12月24日，距离我和陈思琪第一次楼道里的初吻，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左右。天冷得厉害，大雪已经洋洋洒洒地降落，旧城浓妆素裹像个雕塑一般在大雪封门前端坐。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一个冬季，那是冬季里最好的一个时间，那是那个时间里最好的一段记忆，冰冷彻骨温热如春。

    雪花飞扬之外，旧城高中内内外外洋溢着焦躁的气氛，我看到每个人，尤其是那些少男的脸上都挂着一年中少有的笑容，诡异而欲望重重。每个女生的脸上仿若一朵朵娇羞的花，等待含苞待放，时间就在今夜。

    圣诞节，这个西方人的传统节日，这个来自洋人的节日，明目张胆地第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相较之于虽然年已十八九，但见识少之又少的农村娃而言，那个时候的我像个扭捏的小姑娘，用充满童真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奇趣的节日。

    音像店里正循环播放着范晓萱的《雪人》，书店里摆满了关于圣诞节的杂志和硬面抄，旁边的精品店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圣诞小挂件，譬如铁制或钢制的戒指、耳环、手镯，甚至还有塑料做成的小饰品，令人眼花缭乱。

    有人昏睡有人高歌，有人谈情说爱有人忙着与恋人分手，欲望萌动的旧城高中的大门外，圣诞节的气氛已经越演越烈，大有吞噬一切地下情侣的张力。与此同时，校园外的几家水果店里，苹果的销售业绩正大幅攀升。

    平安夜，因苹果有平平安安之意，借着这个噱头，水果店主们大打情感营销牌，在各自的小店前挂上一个废旧纸箱板改造成的招牌上写着：平安夜，给你的她一个平平安安，送一个苹果祝福她。还有的为了卖得更好，写的更**裸：爱她就送她一筐苹果。

    之前苹果是论斤卖，此时全都改成了论个卖，且仍供不应求。连之前一位常来校门口出摊的水果老汉，此时也改变营销思路，自己配备了一大摞塑料透明纸，分别将两个一大一小的苹果裹在一起包住，然后上面系上一个粉色的花朵，售价十元一对，销售火爆。

    大雪连天之下，老汉用随身携带的录音喇叭，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广告词：平安夜，平安夜，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个大大的惊喜，让她像苹果一样香甜。果然是来自民间、不同凡响的广告策划人，口号一经晒出，立即招引了大批学生竞相前往消费。把个老汉激动得无法驾驭自己的箩筐。

    哎，那个同学，你不要抢。咦，你真会挑，这两个是我包得最漂亮的，女孩子一定喜欢。啊，你的钱还没付……

    那时候十块钱差不多能买一堆苹果了。帽子嫉妒地说，我要是有钱就好了，我也去菜市场批发一大堆来，别人论个卖，我就把单个苹果一切两半，然后再削成片，我论片卖，一片一块。哈哈，我他妈要赚发了。

    当年二十岁不到的帽子嘴里嚼着棒棒糖，瑟缩着双手怀里抱着两本书，一边走一边意yin老汉的生意，然后歪着头征询我的意见：李絮你说咱们俩要不要也去整俩苹果，你送陈思琪我送武萦萦？

    我立马停住，站在鹅毛大雪里想了想，说，听说今天特别流行送这个，晚上就是平安夜了，明天又是圣诞节，我们肯定也得整一对，不然陈思琪和武萦萦肯定得和咱俩急。

    说整就整，回头看看生意越来越火爆的老汉摊前，眼见是无法杀入禁区。这时身后的一家音像店老板的吆喝声迅速叫响：论斤称，论个卖，兼顾精美苹果礼品装出售，送爱人送朋友，一应俱全，错过没机会，你买了不吃亏你买了不上当。

    听这么一吆喝，我和帽子一对眼，立即转身鸟枪换炮，干脆到音像店里去淘宝得了。商人无利不商，音像店老板是个女的，原本她不过是卖卡带之类，如今看老汉卖苹果赚得盆钵盈满，忍不住跃跃欲试，干脆从菜市场批发了几大筐苹果，拿来取一杯羹。

    小店门外，男的坐在凳子上进行加工包装生产，女的就扯开嗓子吆喝，叫声所过之处，大雪尽情飘舞。那女的眼光锐利，见老汉卖苹果还送花，自己也整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彩带编成的花一同出售。

    我和帽子经过一阵挑选，他选的是带蓝花的，我选的是红花的。老板娘说你们拿在手里不好看，我给你们一人一个小口袋装苹果，到时候平安夜一到，你们就拿出来送自己女朋友，保证她们乐开花。

    我和帽子心领神会，对了对眼，互相流着口水，将苹果揣在怀里，向学校走去。晚间向来没课，晚自习从六点开始到十点半结束。我们的座位是按照成绩排列的，帽子和陈思琪成绩属第一梯队的，座位靠前。武荧荧属于第二梯队，靠前偏中。老子当年的成绩奇差无比，成绩属第四梯队的，座位偏中靠后。

    以当年那些二货老师的习惯和排列规则，我们几乎是被完整地分插在教室的四个地块，当年怀春的我与陈思琪、帽子与武萦萦是日日与君望，两两泪汪汪。好在我们可以通过自创的工具完成即时通讯，进行情话传递。

    手机自然还是奢侈品，班级里拥有手机这玩意的不过三两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少爷或小姐。好在我们想到了解决通讯的难题，一人一个小本本，撕下一张纸片慢慢地写，用完了把纸片保存起来继续撕第二页，慢慢写，写到情长似水，天荒地老，然后让同学挨个传递给对方。

    2003年的那个冬季，你将发现在旧城高中的文科班的晚自习上，整个教室里，除了爱学习的孩子小声讨论问题的声音，就是撕小本本和传递纸片的声音，铿锵有力如瓦斧相凿的声响，真是何其壮观。

    回思当年，至今在我老家的柜子里，还锁着一大摞保存完整的当年的小纸片，那里记载着当年我和陈思琪情话原本，喋喋不休犹若情人低语，爱恨纠缠彷如青梅竹马。

    十点半晚自习结束，学校留半个小时时间给学生收拾书本离开教室，返回宿舍休息。不过大多数学生是不会走的。遥想少年再多痴狂，除去恋爱和暗恋的魔力，就属大学里的牙象塔最能吸引人了。

    因此，即使半小时一到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保卫科安保拉下电闸，不少的学生仍旧会继续奋斗，为理想的大学埋头苦读，一根小小的蜡烛就足以照亮未来的路。枯灯窗外大雪渐止，惨白的路灯映衬在教室的玻璃窗上，明晃晃地不断闪现寒风的冷酷。很多学生仍在憋着劲苦学成才，教室在灯火熄灭后的时段，却成为最温馨的场所。

    此时还能耐着苦寒得在教室里不肯回宿舍的学生，分为三种：一类是队伍中真正在学习的寒门学子，第二种属于插科打诨的苦逼二货，第三种就是我和帽子这种借着学习之名谈情说爱的角儿。

    我课桌上的一根白色的蜡烛已将燃烧殆尽，不断跳动的火苗借着窗外的寒风加紧摇动。几张课桌之外，坐在前排的陈思琪已经偷偷看了我几回，弯弯的月牙一样的眼睛借着黑夜里的烛光，显得温暖而情意绵绵。

    与此同时，几步之遥的帽子似乎早已脚下生疮，手里拿着一支笔，正举着笔头不断地放在火苗上戳来戳去。我看见他脸上挂着稀奇古怪的笑容，不时地一本正经地偷窥着正假装看书的武萦萦。

    天气预报说，今夜会有暴风雪。

    我预感到，今夜会有事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