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长夜渐觉冰冻在线阅读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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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曾的事假我已签字批准,安排蓝唯爱给他做好考勤备案。下午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丢给小曾一个信封,里面有现金五千,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没写什么字,只嘱咐了两句话:一千是当作心意给孕妇买营养品补身子的,不用还。剩下四千以备不时只需的,有钱时候再还。

      如今水涨船高,我猜想目前在碎城堕一次胎的费用,肯定又增加了不少。加上黑心医生又吓又骗,故意吓唬你,说堕胎后需要给女人内服外用大量药品,不然伤口容易感染等之类的鬼话,一大笔费用估计少不了的。

      再说,根据我的经验,女性由于堕胎所导致的一系列生殖系统免疫力下降,更容易滋生细菌,所以每隔几天女方必须就要到医院,对伤口进行消毒和处理,不然容易为以后的生育留下后遗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都是我经历过的。

      当初贾院长所说的话,也是一半火焰一半海水,反正前前后后我花了不下五千块钱。当初为凑齐这些费用,生活几乎被逼入绝境。和老娘是没法说这事,也不敢说。整个堕胎的费用,除了把林婉儿小金库的钱拿出来顶用,我还把张谅和梁大生又盘剥了一遍,但仍旧不够用,后来又撒了个慌让帽子给凑了一千,才把漏洞补上。

      后来这事尘埃落定之后,回头反思和清算财务,左思右想都不知道五千多块钱是怎么花出去的。想这意外怀孕堕胎的成本实在太高了,贫穷人家的子弟是根本堕不起的。唉唉,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滋味,是非常人所能体会的。

      碎城骆岗机场,早晨七点四十五分,登上东方航空MU5169空客320,两个小时不到,飞机平稳降落在首都机场。一落地我先给两个女人发短信,给石楠楠发的是“楠楠我已到北京,勿念”,给蓝唯爱发的是“已到北京,只等你了,周二见”。

      不一会,两个女人相继回信。石楠楠回的是“哦,早点回来”,蓝唯爱回的是“嗯嗯,死相,怎么那么快”。说勿念果然勿念,石楠楠非常听话,对我丝毫不上心,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是蓝唯爱贴心,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条,大意是:我去了,咱们住哪儿?

      北京的天很蓝,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以前老听梁大生在电话里抱怨,说北京的天气如何恶劣如何阴云密布,看来都是他在夸大其词。想,人啊总是永远不满足。总是吃着嘴里的,盼着锅里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拿鸡毛当令箭,拿凤凰当土鸡。

      拖着行李登上机场大巴直奔市区,一路上阅不尽京城繁华。打电话给梁大生,说本尊已到北京,何时出来接驾?他在那边好像很饥荒似的说,对不住啊,明天杂志提前出刊,加班加点也得晚上才能下班,你先到市区转悠转悠,我一结束就给你电话。

      挂了电话,心里有点失落。我最厌恶别人放我鸽子,尤其是你和别人约好时间,对方也答应你第一时间来见你,却突然说有事走不开了。想想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要多讨厌就有多恶心。算了,打电话给张谅罢。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阴阳怪气的声音,问,“哈喽,哪位?”

      我说你叫张谅不?我是你二大爷。

      “哈哈,李絮,你到啦?”那边的张谅不气反喜,“在哪里?我去接你。”

      车子很快到了市区,方位有点错乱。接倒不必了,我直接随便选了个站台下车,打车到了北京国贸大厦附近,寻找张谅的身影。张谅还挺准时,已经在路边的一报刊亭旁边等候。生活虽然迫使我们远离了彼此,但兄弟也许就是这样,无论多久不相见,再见也不会多惨淡。

      我懒得寒暄,直接提要求,“有点饿了,赶紧带我去吃饭。”

      “位子都订好啦,赶紧过去。”张谅哈哈大笑,一手接过我的行李,昂首挺胸前面带路,一手捋了下光滑如明镜一样的头发,笑意阑珊。

      2008年夏,张谅与柳柳分手后,据说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日子过得不如狗。度过了一段猪狗不如的日子后,他果断去了北京,投奔梁大生而去。2008年他夭折的爱情,几乎摧毁了他那颗少年心,以为生活再无可恋。直到抵达北京后,在另一个女人的怀抱里,他才找到了精神的归宿,并最终坚挺地站了起来。

      往回看,2008年的上半年张谅霉运不断,2007年的公务员考试喜获头名,成功杀入重庆某地质研究单位面试名单,几经破折翻山越岭,抵达重庆参加第二轮面试,最后仍旧铩羽而归。这件事,可以说重重地打击了张谅那颗脆弱柔软的心。

      重庆之行面试的失利从根本上打击了张谅对仕途的希冀,后来呼啸而来的与柳柳的分手,则深层次地打击了他的爱情观。女人和感情没了可以重找,但仕途的信心没有了,却几乎让他很难再重塑从政的想法,以为天下所有的政府部门都充满了黑暗。

      回望少年事,几年以后,张谅仍旧感慨万千。当年元月,在获悉自己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入围重庆某地质研究单位面试名单之时,张谅可谓大为风光。他原本就在碎城大学校广播站位置上稳坐了很长时间,风光无限声名如雷贯耳。如今虽从站长之位功成身退,但现在以全国笔试第一名的成绩,或将进入重庆地界的他,更是被碎城大学以光荣案例予以登报宣传。

      与此同时,进入政界的成绩也顺便传遍了他的家乡,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自从收到重庆方面发来的面试通知以后,张谅和家中老父就闲不住了。老父只有张谅一个儿子,其两个jiejie早已出嫁另立门户。所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如今张谅给家里争气,老父自然欢喜不得。一激动就要求亲自陪同张谅上路。

      张谅原本不愿老父随同,不过看老父拳拳之心,怎能轻易驳回,只能点头答应。重庆距离碎城远隔崇山峻岭,如若步行至少得走一个季度,骑自行车往快了说也得一个月,坐汽车得走三天三夜。坐飞机就快了,几个小时便能抵达,不过这不现实。最后选定乘火车杀往重庆。

      2008年春季前后,中国下了一场罕见大雪,外出交通几乎全被截断。公路封路、航空取消,火车成了长途运输的唯一手段。张谅父子两人从碎城火车站出发,一路奔波杀往完全陌生的重庆。碎城到重庆没有直达火车,捣车换行是唯一的选择。

      过江河穿林海,走大山行平原,茫茫世界,一路风月陪伴,三日后父子两人抵达山城重庆。按照张谅后来的说法,从碎城始发站,父子俩买的是黄牛党高价票,且全是站票,一直到抵达重庆,两人下车,两条腿全部废掉。

      跳下火车,老父抹了一把辛酸,扶着张谅的肩膀,感慨万千,说张谅啊,爹陪你来重庆,再苦再累都不会叫一声苦,只要你能混个好工作,能给我和你妈争口气,老爹哟就是从重庆走回家,都没啥可说的。

      张谅泪光闪烁,握住老父的手,道,爸,你放心罢,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面试,如果还不能被录取,那只能说明这个圈子太黑了。

      圈子果然黑,而且如其所愿,果然是白天不懂夜的黑。父子俩花了三个没黑没夜的日子抵达重庆,面试花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张谅就出局了。成绩是当场宣布的,二十个形态各异的年轻人参加面试,争夺三个名额。

      天将谢幕的时候,公布了最终的面试结果。很不幸,张谅以面试总成绩第五的成绩黄掉了。拿到结果后,张谅一个人在重庆最繁华的地方瞎逛了几个小时。几个小时,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耍掉的。

      回想自己的笔试和面试成绩,就算再差进入前三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自己就是被耍掉了。不死心,从面试单位临走的时候,他去找了一个面试他的领导,简单复述了一下自己到此的背景和身世,问落榜的原因。

      对方什么都没瞒他,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你家里在局子里有人不?啊,都是农民?你面试前打点他们了没?啊,没有路费都是借的?那好罢,这就是原因,年轻人,回去罢,找一份其他的工作来做,这份工作不是你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家的孩子能获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