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静日平海
曦和在白旭山上等了息衎一个半月。【】 以往息衎出门在外，都是京畿附近的差事，有个三两日便能回来，此番乃是头一回出那么远的门，曦和颇有些慈母送游子的感觉。原本想着他走了这山上终于清静了，然而真过了七八日，她却有些不适应。清晨起来烧的热水泡的茶仅有自己一人喝，炉灶也不开火了，日日去白鹤仙人处吃斋饭，晚上也不必去帮他铺被子。房中有人时处处干净，人走了却反倒容易积灰，她两三日便将他的屋子打扫一遍，抹布上总是一层灰。心里不知不觉有些空落落的，想找些事情干，于是找了江疑，一块儿在山顶侧面开了个口子，往里头凿出了个石室，将一些珍贵的古籍搁在了里头，这么忙活着便过了一个多月。 息衎仍旧未归。 每过六七日息衎皆会给她通信，信中的内容皆十分简洁，只是问候一下她的饮食起居，再告诉她自己一切平安则已，其余的皆不提，大抵是临行前弄的那一出，让这个罪魁祸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曦和问了他军情进展，他并未细说，只说北方局势有变，朝中已经派了人来支援，他估计还要拖延些日子回来，但并未说明究竟要多久。曦和已将石室弄得七七八八了，独自待在山上觉得百无聊赖，想了许久，终于动了回去的念头。 她交代了江疑，若是息衎回来，让他好生照看着，她回一趟天界，办些琐事，江疑满口答应，她便放心地离开了。 她已在大翎待了七年。这么长时间离开洛檀洲，是在天地大战后从来没有过的。洪荒时洛檀洲尚未沉降至东海，她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直至父神母神羽化，东海厮杀一片，她花了五十年整顿六界，将洛檀洲的宫室修葺一新，便很少再离开。即便因与邺战的约定下凡收徒，却也不曾有如息衎这般同吃同住这么多年的。 再次踏上洛檀洲的土地，有些淡淡的惆怅。 东海壮阔，深蓝的海面一望无际，不远处有海鸥起落，紫藤萝由近至远，如漫天的紫雾，铺天盖地。 足下青草细密，踩上去有细小的声音。雪白的兔子蹿到脚边，她蹲下身来轻轻摸了摸那小小的身子，厚厚的毛，笑了一下，往前走去。 雪槠树冠盖十余丈，树干拔地而起，圆润晶莹的树叶珠子在头顶挂着，风吹过，轻轻地碰撞，就像是风铃声。 脚边雪兔笨拙地推着跟身子一般大小的树叶歪歪扭扭地走着，曦和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在气根上寻了从前自己一直坐着地方坐下，有兔子顺着气根蹦上她的膝头，她轻轻捋着手下的毛，靠在树干上，闭了眼，唇角衔着一抹笑：“白笙，好久不见了。” 风掠过，白笙的枝叶展开了些，乳白色的莹光从上方漫下来，融在明媚的阳光里。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味，熟悉的生灵，熟悉的一切。 轻风抚过长发和脸颊，她静静地闭着眼睛，阳光从雪槠树茂盛的枝叶罅隙中投射下来，细细碎碎地落在地面上，有斑驳的光影。 “行了许久的路，我有些累了。”她低语。 她知道，白笙可以听见她的声音。 唇角弯着一抹笑，有些狡黠，全然放松：“坐在你身上睡了啊。” 雪槠树静静地立着，上方枝叶稍稍聚拢，遮蔽了明亮的阳光，于她所在之处投下一大片阴影。 一切皆静谧而安详。 海潮拍打着岸边，广阔的海水流动，有持续不断的浪花的声音。远处海鸥鸣叫，声音尖而遥远。 醒来时身上有薄毯，她摸了摸身侧，微微转过头，看见了青樱的脸。 此时的青樱年纪还要小些，脸蛋稍圆，眼眶鼻头皆是红色的，想是哭过。见她醒来，往前挪了一点，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子，双目注视着她。 曦和动了动身子，微微一笑：“想我了？” 青樱眼眶又唰地红了，二话不说眼泪便涌出来，也不讲话。 曦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无人陪你？” 青樱擦着眼泪，摇摇头，又点点头，蹭到她的肩膀上来。 曦和只能任由她将鼻涕眼泪一股脑儿地蹭在自己身上，半句抱怨都不能说。 “主子已经七年八个月零十三天没回来了。”青樱终于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看着煞是可怜，才刚看她一眼，嘴角又是一瘪，“主子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青樱脑袋上都长了好几回草了。” “你乃草木之灵，这个年纪仙格不稳固长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曦和刚说半句，见她又泫然欲泣，连忙道，“是我的错，这不是回来看你了么，别哭，再哭我把你送龙王那儿去住。” 青樱顿时一包泪含在眼眶里，转着转着就是不敢再落下来。 曦和拍了拍她的手：“这两日我留在这里，你替我将北斗星君的符印找出来，我有事找他。” 青樱听懂了，急急地抓住她：“你还要走？” 曦和道：“陪你几日，还得回去一趟。” 青樱咬着嘴唇，抓着她不放手。 曦和拍了拍她的小脸：“咱们家里草木之灵不少，你在这儿也不是一个人。若是实在无聊了，可以写信让婴勺或是弈樵来陪陪你。” “我只要主子。”青樱抱住她不撒手。 曦和叹了口气：“罢了，多陪你几日。” 青樱还是不高兴，但曦和已经做出了让步，她自然也不会再纠缠，抹了抹眼睛，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站起身，道：“那，我去帮主子找东西了。” 曦和颔首：“去罢。” 于是她便在洛檀洲住下了。 青樱将她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洛檀洲虽在海上且灵气旺盛，灰尘不多，但她还是能够想见那丫头日日进她的房间，一面打扫一面噘着嘴骂她的场面。忽然想到息衎。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亦是这般给他打扫屋子的。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一种简单的等待。 她此番回来原本只是想给北斗星君传个信，让他帮忙寻些跟净灵固元有关的书籍，整理好了给她送到大翎去，顺便查一查天族太子广胤的过往，可青樱如此难过，她看了心下亦有愧疚，只好留下来多陪她一些时日，再则自己重归故土，心中亦十分欢喜，多住些日子也好。 七年多的时光，洛檀洲并未发生什么变化。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唯独岛南面的空地被青樱开垦了一片，上面有些花草，新新旧旧，还有些土堆，估计是没养活的花草被她给埋了。 北斗星君办事利索且尽力，很快差人给曦和回了信，并附上了几册难得的珍本，说是会继续帮她打听，只是对于她问的广胤一事很是好奇，整理了广胤自出生至今的一切事迹。曦和回信致谢，并告诉他，日后若再有相关的书籍或功法，直接送到凡世大翎。 北斗星君给她的关于广胤的资料十分周全，曦和坐在雪槠树下看了整整一天，除了扼腕感叹这这一任天族太子年纪虽不大却已有波澜壮阔的一生，日后必成大器，却并未找到任何她想要看到的东西。确实如江疑所说，息衎身为天族太子时，其特殊之处仅仅表现在他的才华，不论是元神还是魂魄皆不曾有任何足以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看他这个模样，倒是神格稳固得不能再稳固了。 她扔下信笺，靠在白笙的树干上揉了揉眉心。 这委实太不正常了。 这广胤确确实实的天帝的亲儿子没错，可他身上眼下是实实在在有东西的，且那东西看着似乎不甚妙。他这以往两万多年的履历皆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反倒是更加让人起疑。 任何东西封印进入载体时都会有反抗，若仅仅是凡人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对抗的力量，她眼下几乎已经确定，息衎身上的东西是尚为神仙之时便有了的，因为封印而留存至今。然而他一个天族太子，从小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长大，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不成？可现在又为何被她发现了？ 这其中必然有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事情发生了。天帝天后不知道，天界诸人无人知道，很有可能广胤自己也不知道。 如此隐秘的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动这个手脚，谁会选择天族太子的身躯来蓄养如此庞大精纯的凶煞之力？ 她此刻已恨不得将息衎一刀砍了让他了结此生，回到天族太子的位子上，好好盘问他关于他体内的异状。 怀着这样的心情，曦和带着北斗星君给的古籍，安抚了青樱，再次离开了。 可待她回到了大翎，息衎却仍旧未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