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壶冰碎（2）
清漪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又是一月有余了。 归家不过六月，现下已经八月了。七月酷暑，尽在小佛堂度过了。 天气开始转凉了，但依旧是热得紧。 萃浓见到清漪出来，哭了好一会儿。清漪不在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就没有安定过。 清漪安慰了萃浓几句，二人在丫鬟们的指引之下，去了清漪幼时居住的溶月居。 溶月，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那般美丽的景致，也只有春日才能见到了。 一进溶月居，便闻到了桂花的馥郁芬芳，甜甜的，扑入人的知觉之中。 王夫人早就在房内等着了。清漪不知礼数，但还是想给王夫人扣几个头。不待她弯下身子，王夫人便一把拉起她，道：“好孩子，行那些个虚礼做什么。” 说罢又吩咐身旁的两个丫鬟，道：“采月、采薇你们两个跟着二小姐，好生照应着。” 采月二人应了，清漪道：“娘这是做什么？我原是不需要人服侍的。” 王夫人执了清漪的手，道：“你是咱们沐府的小姐，按规矩也应该配上七八个丫鬟来服侍。娘就是想着你一时之间会不习惯，这才指派了两个给你。” 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采月、采薇这两个丫头，跟着娘好多年了，你就放心用吧。” 清漪本想拒绝，蓦地想起那日萃浓在她面前哭诉芸儿挤兑的话来。如果身边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以后的日子纵有爹娘照拂，怕也是举步维艰了吧。 更何况，她离家多年，家中形势早就不如从前了。 清漪道：“劳烦娘费心了。” 王夫人怜爱道：“真真是个傻孩子，娘不过为你添了两个服侍的人，已经算是劳烦了。那日后岂不是要一直劳烦了？这见外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罢。” 清漪道了声“是”，又问道：“娘的身子可大好了？” 王夫人道：“本是旧疾，又加上心病才会卧床那么久。如今见你回来，出落得这般大方，娘这病已经好了大半。” 清漪道：“可惜娘抱恙之时，女儿不能服侍左右。就连娘的生辰，也未能好好陪娘度过。” 可不是吗？清漪本来准备在王夫人生辰那日说出自己的身份，却不想闹了那么一出。待王夫人生辰之时，她已经在佛堂思过了。 王夫人道：“漪儿，我全都明白，你不必多言了。日后你每日都陪在娘的身旁，娘每日都是在过生辰了。” 清漪心下感动，几欲滚下泪来。 萃浓陪清漪进门之后，为了让清漪和王夫人多说说话，她便自动退下去了。此刻，她觉得二人说得差不多了，才端着一盘点心进了屋。 “小姐，你别顾着和夫人说话，快尝尝这月团，可是用桂子做成的。咱们平日里都没吃过呢。” 王夫人知道清漪在水月庵日子过的清苦，却不想连月团都没吃过，心下不觉一阵酸楚。因而催促道：“萃浓说的是，这桂子做成的月团香甜可口，漪儿赶紧尝尝。” 清漪从盘子里取了一小块，只见那酥黄的月团之上，画着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人，因而笑道：“家中的点心果是精细，有美人在上面，我倒不好下口去吃了。” 王夫人道：“那上面的美人是嫦娥。传说，嫦娥为了长生偷吃了灵药，飞入月宫。后羿思念过甚，每逢中秋便做了月团来纪念嫦娥。” 清漪道：“嫦娥日日守着宫殿，无人陪伴不会觉得孤寂吗？” 王夫人道：“怎会不孤寂，古人还有诗说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呢。不过这些故事到底真相如何，我们后人无从得知罢了。” 清漪咬了一小口月团，道：“娘知道的可真多。” 这些故事，师傅从来都不会讲给她听。 一小块月团下肚，清漪忍不住要再吃一块了。然而那盘月团被萃浓三口两口地吃掉了。她吃得太急，嘴旁边沾的全是渣滓，惹得清漪“咯咯”娇笑。 萃浓心里面全是这些吃食，她还一本正经地对清漪说道：“小姐，陌宁师太说了，你要辟谷，故而这些月团只能给你吃一块。为了防止浪费，我帮你全吃了。” 王夫人和清漪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 王夫人对萃浓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 待萃浓走近了，她拿起帕子轻轻帮萃浓擦掉了嘴边的渣滓。 “你瞅瞅，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不会照顾自个呢。” 萃浓只觉得嘴边被一块软软的东西蹭来蹭去，眼前全是王夫人那张温和的脸，她的心里全然都是感动了。 她无父无母，自幼在沐府长大。她知道这些下人们都看不起她，但是只有王夫人、清漪、清凌待她好。王夫人每次帮清漪和清凌做新衣裳，都会为她做一套。 故而，在八年前，将要离开沐府的时候，王夫人握住她的手说道：“萃浓啊，以后你和漪儿相依为命，她虽长你一岁，但是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她。” 萃浓年纪尚小，但是她想都没想，便回道：“夫人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便少不了小姐的。旁人若是欺负了小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护小姐周全。” 那时她不过七岁啊。 七岁，别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她已经学会了感恩，学会了照顾清漪。 萃浓愣在原处，只觉得一种久违的温暖遍布全身。这种温暖和清漪给她的温暖是不一样的。那分明是母亲对于子女的关怀和照顾。 王夫人帮萃浓擦干净了，又把自己腕上戴着的和田白玉手镯褪了下来，戴到萃浓手上。想到萃浓与清漪这八年以来的日子，仍不住垂泪道：“你跟着漪儿吃了好些苦，现下回家了，也多给自己添些衣裳首饰，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萃浓听得此言，眼泪终于掉泪下来。她扑到王夫人怀里，再不顾及什么主仆，只想把这些年无父无母所受的委屈哭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