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我们永无相会之期在线阅读 - 7.0

7.0

    蓝唯爱在这个城市从事的第一份工作是登威公司的人事经理。在此之前的小半年里,她一直住在枫林小区的那个小房子里,月租800,有独立卫生间、厨房,以及夏季里不停飞来飞去的蚊子。

    她有一个给别人当小区保安的男友马二宝,比她小两岁,一头尿黄尿黄的头发犀利而倔强,走在路上迎风一吹,仿佛因求爱搏斗而败下阵来的狮子的毛发,干枯而蓬松;又犹若一只发情的公鸡气若轩昂的走在花丛中,精怪而莫名其妙。

    我第一次看见马二宝是那次开车去接石楠楠的路上。在北园隔壁的加油站旁,他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昂着高傲的头颅和蓝唯爱谈笑风生地打从我身旁驶过。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倒是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们,看见了那时一脸幸福洋溢的蓝唯爱,和桀骜不驯的陌生人马二宝。

    蓝唯爱说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是一段再也无法追回的岁月。即使那时她的二宝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小区保安。相比马诺“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的理想,我对蓝唯爱清风道骨不以富贵论男友的态度树以崇高敬意。

    吕定说青春就像个魔障,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稀里糊涂就没有了。就像少女不知何时变成了少妇,小伙子不知何时变成了老男人,青春是什么?谁人说得清。

    我叹息着蓝唯爱那时的幸福回忆,想起自己的青春年华,想起那些妄言生死的朝朝暮暮,不觉潸然泪下。谁人没有过或激烈或黯然的青春,狂乱、疑惑或安宁。许多年后,等到你们都三十而立,等到你们都顿足捶胸般叹息追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已渐行渐远。

    “记忆催人老,无伤无恨缺寂寥。天涯孤旅皆是客,任尔蹉跎流离墙上草。”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来自于高三毕业那年一个名叫颖君的少年。许多年后,我无意间回想起这几句在当时看来无病**的话,忽然若有所思,个中滋味无法陈述。

    2003年的深秋,一场大雨打湿旧城高中门前的石板小路,帽子和武萦萦、陈思琪和我,两人一组,成双结对地高唱着老狼的《同桌的你》,憧憬着大学时代未来美好的日子,沿着旧城高中一条通往校园背后的铁路,向茂密的树林漫行而去。

    除四人外,同行者还有颖君。我们四人在前方开路,颖君孤芳自赏,抓来一根狗尾巴草,顶着一头倔强的短发,身着一身湛蓝的校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划痕严重的眼镜,迎着了落幕的夕阳,嚎叫着背诵出不知他曾写给哪个姑娘的短歌,狂傲不羁:

    我的背上有一间寂寞的空屋

    等候着人来居住

    你看它多像一只号角

    寂寞中就吹出孤独

    你看它更像一只被扭曲的心

    炉火膛里曾烧铸

    十几年后,这个寂寞的少年,在身边一众同学旧友相继走入婚姻的坟墓许久以后,却依旧孑然一身。那时,他已定居在遥远的北京,和同样北漂的梁大生一样追逐着橙色的梦,孤独一人,像一匹四肢冰冷的狼。

    一年后的2004年的九月,我进入碎城大学在北园的分校区,在那里认识了梁大生、吕定、张谅,并开始了一段血色夕阳一般的恋情。而就在那里,文学青年梁大生将通过一首名叫《泥沼》的诗歌,轻松地俘获一个蒙古姑娘。武萦萦和帽子展开一场短暂的情感交锋后分道扬镳,陈思琪将在另一个名叫废城的地方与我告别。

    2009年二月中旬,新年刚过去不久,蓝唯爱进入登威公司不足两个月,马二宝决定去往另一个城市。马二宝中专业毕业后,与蓝唯爱一起漂到了碎城。最早他在物业公司做小区保安,收入乏善可陈。面对每月被房东逼催房租的窘迫与蓝唯爱偶尔膨胀的虚荣欲望时,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马二宝心底的虚妄便如同气若游丝般四散飘去。

    尤其是每次意犹未尽却早已一泻千里,死狗一样从蓝唯爱身上滚落下来以后,马二宝内心的空虚就如同迷乱的杂草一般,狂烈疯长。且他已得出规律,每次和蓝唯爱亲密之后,梦靥总是如期而知,如同离不开大便的苍蝇,挥之不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贫贱夫妻百事哀。生存的压力,褶皱的小额钞票,让这个年轻的小伙子饥肠辘辘愁肠百结。蓝唯爱就是在那时决定出来工作的。她其实原本不需要这么活着。相比较于马二宝贫弱的家庭背景,蓝唯爱可谓大富人家,千金之女。

    “钱再多那也是我爸妈的,我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蓝唯爱的家在另外一个城市,父母都是公务员,未毕业之时,父母就给她规划好了未来,买房子车子的钱早已在银行里蠢蠢欲动,只等蓝唯爱一个点头,所有一切立马变现。

    “我说不要,除非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蓝唯爱自己出来工作后,马二宝的压力顿时轻了不少。蓝唯爱刚进登威公司的工资并不多,一千五的底薪外加两百的满勤奖,再加上固定的绩效,每月少说也有三千的收入。

    2009年随着房地产市场转好,公司人员规模扩增,每年节点性的调薪,蓝唯爱的底薪升至两千,满勤奖也特别给她涨到了四百,因此每月实际到账不会少于三千五。

    生活的压力似乎减轻了,马二宝刚开始很是高兴了一段时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经济好转并未给两人的生活带来长时间的安宁。随着一些小矛盾的频繁诞生,马二宝继续摸摸自己口袋里每月最高不过两千工资,失落郁闷再加无可觅名状的愤怒,一种悲愤乃至悲壮的冲动,常常让他内心充满了空虚和孤寂。

    繁华过处,尸横遍野。在这种低落情绪的打击下,马二宝抱着自己可怜的尊严,开始谋划跳槽的事情。他很快付诸实施计划,一个月后,马二宝和公司结清工钱之后,找了个借**了辞职信,没和蓝唯爱商量便悄然走人,华丽丽地离开了保安队伍。

    可惜纸没包住火,此乃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华丽转身背后,是一顿穷凶极恶的争吵。蓝唯爱是在次日收到马二宝的通告的,“我得告诉你小唯,昨天我把工作辞了。”一场大吵不可避免,两人盛怒之下甚至动起了手。

    蓝唯爱言之凿凿,严厉斥责马二宝做事鲁莽过头,不该不和自己商量就擅做决定。马二宝原本就因经济基础不稳,收入比不过蓝唯爱,心中极不平衡,稍微有点变态。如今被对方如此数落,气像漏了气的皮球,“啾啾啾”肆意喷放。

    “老子的事,要你个女人管毛!”冲动是魔鬼,鬼话蓝唯爱也信得一塌糊涂。她从没受过这样的鸟气,敌方话没落音,蓝唯爱的怒火便从高跟鞋底直冲脑顶,愤怒中一个腾空,以史无前例的一个“无敌鸳鸯腿”,照着马二宝的面门就踢过来了。

    马二宝大叫一声不好,一个漂亮的躲闪跳出圈外。女施主躲闪不及,脚下收力不当,“哐当”一声,以一个多年未温习过的劈叉姿势,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下,两条腿如同两根笔直的棍子,结实地砸在了小房里的水泥地面上。

    蓝唯爱后来说,她感觉当时到有一股比痛经还痛的疼痛从大腿根部,直达大脑末梢神经,眼泪不经酝酿,就“哗哗”地骤然滚落。哭不是因为马二宝,而是幼儿园学过的劈叉功早就多年不练,这一摔几乎把蓝唯爱的两条腿直接给废了。

    马二宝以为蓝唯爱使诈,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同时还若无其事的提醒蓝唯爱别装了。蓝唯爱抬头看了马二宝一眼,泪光中轻启朱唇,忍住痛,大骂一句:“马二宝,你不是人。”行情似乎不对,同时为了证明自己是人,马二宝赶紧跳上前去,捧起蓝唯爱的脸蛋亲了一口,嬉皮笑脸地问:“你怎么回事?”

    蓝唯爱抚摸着自己洁白的大腿,泪眼朦胧地说:“你是个死人啊,你看不见吗?疼!”然后咂了咂嘴巴,忍不住放声大哭。马二宝似乎良心发现,心疼爱惜地抱住蓝唯爱,并附在女施主的耳边,低声碎碎念,大概没说几句话,两个人便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那个夜晚,与蓝唯爱同住一栋楼里,龟缩在碎城东区的“碎漂”们,听见从楼栋里不知某个房间里,断断续续传出两个陌生人的哭泣声。在一阵诧异疑惑之后,周遭又恢复了各自的行动,只留下一对陌生男女的抽咽声,飘荡在碎城一角的夜空里,游离不羁。

    “二宝后来去了昌都。”蓝唯爱说他一个亲戚在那里做白酒生意,正好缺几个跑市场的业务员,马二宝就去了那里。“做这个不需要学历,有没有经验都行,二宝告诉我说前几天他又做成一单,提成一千多。真的,我真替他高兴,不对不对,是替我们高兴。”

    昌都离碎城五百多公里,坐火车差不多要六个小时。“短了一月回来一次,长了就两个月回来一次。”在蓝唯爱和我完成第一次合体之后,她裹着一个被单,缩着身子偎在墙角里,断断续续的和我讲述她和马二宝的故事,“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他了,以前一天不打电话我就心里发慌,但是现在即使一星期不打电话不发短信,我也能过得好好的,我相信他也是。”她低着头,落寞地陈述那遥远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