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陈小毛心满意足地将发言稿折叠好，投入到口袋里背着手装模作样地踱到门外去了。打发掉小毛，我原地稍是休息了一下，想想还有哪些是没有考虑到的。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乱子是出不得的。那些我花钱雇来的暗地安插的用来维稳的炮兵们也都各就各位，拿着号码牌在场外搅和气氛，带动真实的购房者的激昂情绪，这样才显得我们的开盘是极其火爆的。

    廖同磊拍我马屁说，李总不要担心嘛，就算没有那些小喽罗，这次开盘也必须必然必定火爆，不信你就瞧好罢。廖同磊用了三个语气很定的词汇，听得我菊花一紧，暗暗欢喜不得。我瞅瞅廖同磊，不经意地笑了笑，小声道，人多热闹气氛足，谁会嫌弃现场火爆呢。哈哈，哈哈。

    廖同磊脸皮抽搐了一下，低眉顺目道，哈哈，哈哈。

    售楼部里忙得热火朝天，排号区、等待区、缴费区、选房区、礼品区，一个都不能少，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准备就绪。售楼部外也闹哄哄一团，除了客户把现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外，就数媒体来人最多了，电视台、报媒、广播、网络等大小媒体的记者也都聚集在一团，拍照、摄像，还有拿着话筒随机采访买房客户的，好不热闹。

    看了看表，离开盘时间还有半小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赶紧到财务区找财务总监。财务总监是个男人叫张子良，三十多岁，不善言辞，比我来得还早，一直负责公司财务工作。财务区除了他一个之外，还有两个财务专员配合他的工作。活动还没开始，缴费工作还没开始，三个人好像在商量什么。

    我说，赶紧把昨天会上安排的那笔款现金给我，再给我十个红包。

    张子良看见是我，嗯了一声，说媒体费用是罢，立即从胸前的一个黑色皮包里点出一沓钞票出来。

    这是四千块，红包给你二十个，不够再来问我要。张子良道。

    我接了钱和纸包，转身走开去。昨天开会有一个议题是关于红包发放的。做房地产这一行，开发商和媒体就是金钱的关系。做房地产项目，适逢新项目动工仪式，售楼部开放、样板间品鉴、项目开盘等这样大的活动，给媒体送红包是行内游戏规则。不管多少，见面发钱是必须的，否则总会有人会在你背后捅你杆子。

    自从我负责整个营销工作以后，给媒体记者发放红包这工作就落到我手里了。上次登威港湾那批房源开盘，我们也发了红包，一共发出去将近三十个红包，总计费用达六千元。陈小毛为此还冲我发了一通火，说开销过大了，红包发太多，别人以为我们好像很有钱似的。

    我知道小毛的意思，要学会低调，但开发商没有钱么，都他妈的口袋里肥得冒油，还装傻充愣。不管怎么说，新项目第一次开盘，总要大方一点，给更多来参与报道的记者一点好处，他们才会拼命给你吹嘘项目的好，捧你的人气。所以鉴于上次小毛不快，我这次压缩了红包的开支，二十个也差不多够了，每家媒体只给一个名额。

    媒体之于开发商，适逢重要节点给钱发红包，这是规则。这是彼此相互的关系，你给别人好处，别人才会卖力地给你吆喝。

    不过想想，那次我确实手大方了点。本来定好的计划是包含广播、电视台、网络、报媒，每家最多给两个红包，每个红包两百，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来了那么多媒体和记者。有的一家媒体竟然来了四五个人，还都是一起来签媒体单子。

    这次我要控制一下。打电话给我小曾，现场太乱，喊了几声他才搞明白我说什么。我有两个办公室，总公司一个，现场售楼部一个，不过这个来坐班的频次很少。我说你从后门出去，把各家媒体的负责人喊过来，到我办公室里来，每家媒体只有一个名额。

    我这样一说，小曾就明白了，他到外面去通知那些媒体，媒体那帮记者肯定也会明白。我在办公室里坐定，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四千元钞票，心说现在的记者如妓者，一听说有红包可拿，每一个都像蛀虫一样，直奔你而来。就是不知道当初的新闻理想是否还有没有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新闻理想，当初我不是也有过新闻理想么，最后呢，还不是都给毁在现实的洪流里了。也罢，这就是命，这就是现实，不服不行。就像人老了，蹦不动了，跳不起来了，不服老是不行的。

    不一会儿，小曾就带着一帮穿的花花绿绿的媒体记者过来了。我基本都认识，秦晓美也在里面。

    “李总好，好久没见你啦。”

    很多人都和我打招呼，我一一点头回应。我说大家都别客气了，今天开盘，还要劳驾各位多帮我们写写新闻报道一下。

    然后他们异口同声，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李总尽管放心，一定会把这次开盘盛典报道好。

    我抱着双拳说太谢谢啦。

    “这不！”

    我把数十个红包和钞票扬在手里，说，“大家每个人按顺序来签个名，每个人发两百的喝茶钱，红包我也没时间封起来了，你们自己装起来罢，一人一个。”然后每个人都以此排好队，接踵而至，领了两百元钱和一个红包，签了名退出我的办公室。

    九点钟活动正式开始，陈小毛上台发表浓情演讲，整个活动现场的热烈气氛立即被激发出来。小毛的语速适中，他的普通话里夹杂了上海话里特有的韵味，棉棉柔柔。同时，他喜欢每说完一句带逗号的话，就停顿下来，等着别人鼓掌。我给他写了五百多字的演讲稿，他用了十多分钟才读完。

    我就简单多了，完全脱稿即兴演讲。原本按照计划我应该说我们的产品服务和营销理念，谁知道一上台，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一激动就把廖同磊的词给抢了。发言完下后台，廖同磊捂着嘴憋着劲，在那里狂笑，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廖同磊说，李总你把我的词都给抢了，我现在只能说你的话啦。

    然后轮到我在哪里憋到内伤。连小曾都跳出来逗笑，说，李总你要是当演员，完全可以一人分饰两角儿。

    房地产嘛，产品嘛，其实无论什么样的开发商，什么样的建筑商，什么样的设计院，能设计出来的产品基本上都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是改变个名号，实质还不都是一样。

    之后就是一帮人在舞台上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惹得台下客户一阵欢呼嚎叫。这是我们花了两三万块钱，从省文化艺术剧院请来的演员，专门给客户表演节目的，取悦他们的。有魔术、杂技、戏剧，还有变脸的。想，中国的优秀文化传统真是规模宏大丰盛啊。

    我在台下心里盘算，两三万块钱，也就是我们的公寓楼四五个平方的价钱。或者我们把每平米单价往上抬高一点，就能赚回来。用这点钱，就能雇一群人来给我们表演节目，既讨好买房子的，又能赏心悦目，实在太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