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冰封的心（5）
离婚期还有三天的时候，茂陵风风火火地把新做的喜服送上来了。 珞薇换上后，莫说是茂陵，鸿影居内前后十八个弟子看得都呆滞了。 什么是翩若惊鸿，什么是宛若游龙？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茂陵还特意让人在裙摆出做了蓬松的设计，看上去像盛夏绚烂的泡沫一样，更衬得珞薇玲珑的身段婀娜多姿。 “jiejie，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没人比你更适合红色！”茂陵惊叹道。 珞薇淡笑，“你才见过几个新娘子？” 茂陵挠挠头，“就jiejie一个……” 珞薇嗔道：“如今儿真是越来越会打趣jiejie啊！” 换上嫁衣的时候，珞薇原本就眼含娇羞，火红的嫁衣更衬得她肌肤晶莹如雪，宛若凝脂，这样对他笑时，茂陵竟然心跳漏了一下，脸颊迅速窜红。 “jiejie，你真的好美！” 不止他，殿内其它弟子脸上也都有可疑的暗红。 他不禁庆幸还好现在掌门不在，不然他们这一屋子弟子可就都遭殃了。 茂陵一直都明白，jiejie只是不常笑。她不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随时要化为风去的感觉，可是只要她一笑，就是世间最明亮的色彩。 “每个女子在当新娘子的时候，都是最美的罢。” 珞薇低头娇笑，走到门口： “汀在哪里……” 门口那弟子看着她愣了一下，脸更红了。 茂陵上前：“jiejie你要见掌门吗？茂陵这就去请掌门！” 珞薇忙道：“不、不要！” 茂陵停住身子，一脸疑惑。 珞薇头低下来，模样竟有些忸怩。 “……剑穗我编好了……” 弟子们相互对视一眼，顿时换作明了的表情。 茂陵则兴奋地说：“那我去带jiejie找掌门！” “茂陵！”珞薇红着脸嗔道，“……我要自己去……” “这样啊……”茂陵尴尬地挠挠头。 珞薇看他这模样，又道：“因为冰轩寒气太重，寻常丝绳根本系不上去，就算用灵力系上去了也很容易断，得要天山下的冰蚕丝才可以，所以……” 茂陵恍然大悟，“我知道了，jiejie茂陵这就去帮您把冰蚕丝取来！” 说着就提步离开，没想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故作神秘地说：“所以，话说回来，jiejie就是想见掌门人了而已……” “茂陵！” 珞薇一巴掌挥过去，不过这次可被茂陵灵活地躲开了。 “jiejie你放心吧，茂陵很快就回来的！” 珞薇又是囧又是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脸不那么烫了。 她看着门边的几大门神，试探着迈出一只脚。 “对不起，姑娘不可以一个人离开。” 讨厌的声音！ 珞薇收回脚，“喂！我刚刚都说了我是去……” “姑娘若是想见掌门人，必须有我等随行。” “哦？”珞薇拨拨自己头发，“你们全都跟我去？” 几人对视了一眼，为首那人规规矩矩点头。 “太多了吧？从断合顶到露华殿才多少路？一个就够了！” “至少两个。” “你！” 珞薇跳起来，看着那弟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也知道拿他没辙，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两个就两个！不过人得我挑！” 为首弟子想了想，点头。 珞薇前后看一圈儿，点着当中最瘦弱的两个人说：“你们两个，带我去！” 为首弟子脸色变了下，正想说什么却被珞薇挡住，“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刚刚跟我说好了的！再说了，我去露华殿能有什么事？” 弟子还想说话，珞薇一个激灵跳出门槛，“今儿还没轮到你换班呢！好好在这儿守着，废什么话？！” “……” ———— “姑娘，这不是去露华殿的路。” 弟子在珞薇身后好心提醒道，他之前听说过这位准掌门夫人方向感不太好，没想到这么点儿路她也摸不清啊！ 珞薇回过头来，他正想领着珞薇走呢，却听得耳边已是剑气嘶鸣，他心头一凛，还未来得及开口，脖颈儿处一阵锐痛传来—— 嘀嗒、嘀嗒。 他看见自己的同伴惊愕地瞪大双眼，他看见他的身子缓缓向后倾斜，他看见他心口处多了一个血洞，暗红的血液从里面汩汩冒出来。 “姑……” 他拼尽全力开口，却有大片大片粘腻的东西从他嘴里冒出来。而他面前的红衣女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有痛惜有不忍，但是也有事先就已预知到的冷静。 继而，他也倒下来。 他想，他的同伴应该也和他一样，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死的吧？ …… 霁昀缓缓走过来，扔掉沾了血的赤羽剑，厌恶地拍拍手。 “演的不错，真像一个去私会郎君的娇滴滴美人儿。” 珞薇冷冷地看她，“只要想办法引开他们就好，你何必要置人于死地？” “何必？”霁昀冷笑，“汜叶珞薇，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会笨到留着活口，好让他们通知陌辰汀？还是你对我这一石二鸟的计划根本没看出来？你说，我用你的赤羽剑杀了他们，等陌辰汀发现的时候，她会怎么想呢？” 珞薇闭上眼，掩住自己有些湿漉的表情。 对不起，我已经尽我所能，把对你们的伤害降到最低。 “珞薇姑娘，请吧？” 霁昀煞有其事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珞薇冷冷觑她一眼，跨步迈过去。 两人同御一柄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虞山。 珞薇没去过杻阴宫，就任由霁昀带着她在山峰大河上七拐八拐。 “别想着在路上耍什么花样，至少现在你的命还在我身上。” 珞薇不禁觉得好笑，“我若是想耍花样，刚刚在断合顶，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是吗？那你去杻阴宫又是准备做甚？” 风静静吹，珞薇就站在离霁昀身后不到三尺的地方，她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心酸之感。 “我只是想看看，羽千夜他是不是真的为了得到天虞山，利用了我。” 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个我从一开始就选择相信的人，相信了一百五十多年的人，是不是真的……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 霁昀更加冷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珞薇没有说话。 半晌，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为何有种心生苍凉之感时，她才反应过来，她和霁昀现在所处的是老地方，很久很久都没来过的老地方—— 南霜城。 霁昀无所谓地往底下瞧了一眼，“你应该很怀念吧？” 南霜城，在这里，曾有两位少女和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一起在街上抓过小偷，听过说书人说书，看戏、喝酒、大闹……他们像世间最平凡的少年少女，在这里平凡而快乐过…… 在这里，阿枚还是那个偷偷学人打扮的鼹鼠精；老俞还是每晚到亭子里坐一坐，想着自己和老伴儿生前的点点滴滴；霁昀和茂陵还是从早到晚的小打小闹，茂陵总是会让着她，可她却越发的盛气凌人；而她，有着一个充满希冀的未来，她在为那个美好的未来努力地活着…… 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腥风血雨，为何不怀念呢？ 再往前，就是夜蓝村的地界了。她还记得，她在这里听了一个又一个或悲伤或搞笑地故事。 贪吃而天真的茂陵；痴情而善良的苦命鸳鸯，琼和琚；美若天仙的栀溪和神界第一高手龙太子；以及，可悲又可笑的她，汜叶珞薇。 霁昀也看到了，淡淡说： “你知道，当日我和羽千夜为何宁肯喝下那杯毒茶也不愿说自己的故事吗？” “为什么？” 珞薇视线往底下一扫，瞳孔猛地一缩。 “因为我们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当时，我的秘密就是我的身份，那羽千夜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珞薇指尖一点点发凉，下颌开始紧绷。 她没有回答霁昀的问题，视线一直停在底下的夜蓝村。 或许，这里已经不能叫夜蓝村了。 如果不是那条夜蓝河，如果不是从南霜城一路过来，如果不是还残留着那些植物。 她根本认不出来，这里是夜蓝村—— 这里，早已尽付与断壁残垣。 烧成黑炭的枝干，黑黢黢的草根，空气中似乎还有着尸骨的烧焦味。 阵阵升起的白烟中，那里面，是窥婆的骨灰吗？ 她记得她还承诺过，如果窥婆肯放他们离开，她会为窥婆养老送终…… “是你吗？” 珞薇的声音比隆冬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面还冷。 霁昀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人知道得太多，总不是好事，更何况像你我这样藏有太多秘密的人呢？” “你太过分了！”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她想，霁昀现在应该会死在自己眼前。 “汜叶珞薇！” 剑身剧烈晃动了一下，珞薇差点儿一个不提防失足落下去。 “你未免也太自视过高了吧？你以为你是谁？跑到我这儿装菩萨？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血沙门是被谁在一夜之间屠了全族吗？！” 珞薇脸色刹那褪为苍白。 是了，是这两个月来，陌辰汀把她照顾得太好，好到让她忘了自己是谁，让她忘了自己曾是个沾满鲜血的人。 忘了像她这样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这样一个身负罪恶的她，怎么可以有拥有幸福的权利呢？ 她真的曾努力地想要朝幸福迈进啊，可是她忘了，她根本不配拥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