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深夜劫船
书斋里火烛静静地燃烧着，枯黄的灯光徐徐地洒向桌案。八座莲花形状的黄铜烛台分别坐在书斋各处，照得屋内亮堂堂的，企图把黑暗赶出每一个角落。郭敬之独坐在案前，翻阅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这本书很大很老了，是用较粗的麻线穿的。对于这位日理万机的扬州最高行政长官来说，最难得的莫过于躲在书斋里静静地翻书。但是白天总会有各种人为了各种事要见他，到了晚上才有难得的清净。 只要没有冒失的下人前来打扰。 由于夜晚的寂静，门外的脚步声也格外清晰，铿锵有力地撞击着地面。郭敬之有些不悦，他放开了书本，等着那个冒失鬼闯进来。管家手里提着一盏灯，轻轻地敲了下门板。 “老爷。” “何事？” “禀告老爷，大少爷回来啦！”管家的声音里难掩喜悦与激动。 郭敬之吃了一惊，随即站了起来。只见管家身后走出来一个人，脚上的皮靴踏在木地板上咣咣作响。来人双手作辑，屈身一拜。 “父亲，子仪回来了。” 敬之愣愣地盯着儿子。近两个月不见，他仿佛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更瘦了，也更黑了。脸庞被尘土削成了灰色。原先被理顺的长发如今纷乱不堪，用绳头胡乱地挽了一个髻。背上的蓝色粗布斗篷已经湿透了，还在不时地滴着水。 “我儿回来啦，路上辛苦啦。来旺，带他下去洗洗，歇息去吧！” 郭子仪抬手止住管家，对他说道：“先不忙，我还有事情要跟老爷商量，你先下去吧。” 来旺看了看敬之，便应允着退下了。 郭敬之感到有些诧异，继而平静地说道：“坐下说吧。一路奔波，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事情紧急，我就不坐了。”子仪快速地说道，“陈夫人现在何处，请带我见她。” 敬之微微一愣，淡淡说道：“哪个陈夫人？” “这儿有没有外人，父亲就不要跟孩儿打哑谜了。她在哪儿？” 郭刺史板起面孔，他慢慢地坐了下去，说道：“她是朝廷要犯，你要见她干嘛？” 子仪眯着眼看着父亲，质问道：“这么说真是您把她抓起来的。” “不错。” “那她现在被关在哪儿？” 郭敬之把头别向一侧，表示无可奉告。子仪冷笑了一声，道：“好，您不说也没关系，我自己会找出来的。这扬州城里还没有我郭子仪没去过的地儿。告辞！” 说完，他愤然离去。走到门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断喝。 “站住！” 郭敬之站了起来，诘问道：“你先前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家出走，现在回来了为了一个犯人二话不说又要走。你有没有想过你娘，她多久没见过你了，你回来了都不打算去拜见她。这是你这个做儿子的该干的吗？” 子仪愣住了，须臾，他回身朝父亲跪下，深深地一拜。 “孩儿不孝，特向您赔罪了。但是陈阳与我情义深重，不救出他发妻，子仪将无颜面再次见他。请代我向母亲问安，不找到灵雁，子仪绝不回家。” 说完，他朝父亲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准备离开。郭敬之见状，再次叫住了他。 “你回来晚了，内卫已经把人带走了。” 说完，他摇了摇头，重新回到案前坐下。郭子仪追到他身前，急切地追问：“此话当真？” 父亲抬头望着他，坦然地说道：“内卫府的人昨天就到了，今天早上他们押着犯人已经返程了。” 郭子仪紧紧地盯着父亲，忽然转身大步而去。敬之在后面大吼，但是他丝毫不理会，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刺史府。郭敬之骑着马儿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径直来到了运河旁。临河小街的灯光大都已经熄灭，漆黑的河面上星火点点，那是停在河上夜渔的渔船。他停在了一堆废墟旁，默默地下了马。烧黑了的残垣断壁间满是残砖碎瓦，还有许多烧得焦黑的木头残骸。他无言地爬到废墟堆里，回忆攀上了心头，在上面写满了惆怅。 黑暗之中两团黑影蠕动着，很快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大哥，怎么样？”王思礼问。 郭子仪没有先回答，反问道：“这里有什么情况？” “房子全被烧毁了。我们找到两具烧焦的尸体，是女尸。” “水香，小玉。”郭子仪痛苦地抱住了头。“他们竟然！” 三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王思礼才小心地开口询问。“有没有陈夫人的消息。” 郭子仪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内卫已经来过了？” 两个同伴面面相觑。 “已经来了，在哪儿？” 子仪淡淡地说道：“家父说内卫今天已经带人返回了。” “不可能，”庞忠囔道，“我们也是沿着官道一路赶过来的，肯定会打照面的。可咱们连紫皮的影儿都没见着。” “是啊。”王思礼附和道。 郭子仪站了起来，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宣布：“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了。走，咱们去码头。” 夜晚一片漆黑，涛涛运河水不停地拍打着河岸，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码头上停靠着一只大船，三根长长的桅杆直立着。大帆早已被收了起来，光秃秃的桅杆在夜色中微微摇晃着。船上和岸上有几个人拿着火把时而慢步巡逻，时而停下来稍作歇息。岸上还燃着一个火堆，有两个人围坐在旁边，驱赶着雨夜的湿冷。 郭子仪趴在一个屋顶上远远地望着，心里格外向往着那堆温暖的篝火。他们这几天顶风冒雨、风餐露宿，身上早已是湿透了。要是有个火堆把衣服烤烤干也好啊。他强忍住内心的渴望，小心地从青瓦屋顶上缩回来，回到墙角下两个同伴身边。 “他们在船上。” 庞忠把粗布斗篷收紧盖在头上，想要阻挡着阴冷的雨水。但是濛濛夜雨如同迷雾一般扩散，几乎是无孔不入。他身上的衣服又湿又冷，一拧就就能挤出水来，非常难受。他不禁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天气，向郭子仪问道： “现在怎么办？” “等，等到下半夜，咱们从水里游过去，上船救人。” 于是三人无话，在凄冷的雨夜中默默地等着。到了子夜，三人离开了藏身的房檐，悄悄地摸到了运河边。郭子仪率先下了水，由于在凄凄风雨中受冻了多时，身体进入水中竟还感到了一丝暖意。他们每人都抱着一截树干顺流而下，悄无声息地向那艘船漂去。大船越来越近，近的足以看到那个守夜的人拿着火把靠在船舷边打瞌睡。三人连忙潜入水中，悄悄地游到船的另一侧，轻手轻脚地靠在了船身上。 黑暗中子仪朝两位同伴打了个手势。两人会意，一手扒着船身，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抓在一起。郭子仪扶着他们小心地出水，他踩着同伴的手纵身一跃扒住了船头。他手脚并用抓了个结实，然后凝神静气地聆听着船上的响动。 幸运的是，离他最近的那个守夜人还在打着瞌睡。 郭子仪灵活地倒翻上船，然后附在地上悄悄地朝守卫摸了过去。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子仪从后面勒住口鼻，摁倒在了甲板上。他的双腿拼命地蹬着，企图叫醒船上的同伴。但是郭子仪没有给他机会，朝他后脑猛击了一下，他登时昏了过去。子仪把他拖到了一旁，解下了他腰上的刀。这时，他转而回到船头，去接自己的同伴上船。 终于，三人成功地在船上会合。子仪猫着腰在前头摸索着引路。他对这艘船是那么的熟悉，即使是在黑暗中也对其布局了如指掌。这是扬州府的官船，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扬州刺史的大公子。当初带着陈阳去金陵纵情玩乐时乘坐的就是这条船。 船上还有两个守夜人，而岸上有四个。船上的守卫中其中一个是在船舱外面，另一个是在船身中间的甲板上。子仪不禁暗暗发愁，灵雁肯定是被关在了船舱里。但他们要摸过去肯定要分别解决这俩家伙。可是一旦发出一点儿声音，惊动了另一个人，只需喊一声，子仪三人就完蛋了。 郭子仪思索了片刻，决定铤而走险。他向两位同伴示意去解决中间靠着船舷的守卫，他自己则打算悄悄摸到船舱那里解决另一个人。两边得同时动手才不会惊动其他人。 黑暗中，同伴点点头给予了回应。 于是，子仪悄悄地在朝船舱那边爬去。他几乎是整个贴到了船上。船身还在随着河水不停地摇晃着。运河水拍打着船身和码头岩壁，此起彼伏的响动掩护着他微小的动静。 正当他快要摸到船舱的木梯旁时，船中间的那个人忽然伸了伸懒腰。他要开始走动了，子仪的神经顿时绷紧了。如果这时同伴们出手制服他，那上面船舱外的那位守夜人肯定会发觉的。可如果不出手，等被他发现了那就晚了。 情势异常危急。 那个守卫伸了伸懒腰，便拿着火把向着离三人更远的船头走去了。幸好庞忠他们没有出手，不然肯定要弄出动静来。郭子仪望着火把渐渐远去，还来不及多庆幸几秒，浑身的血液顿时冰凉。 完了。 果不其然，那人走到船头后，忽然脚下被绊了一下。他将火把探过去，赫然发现躺在地上的是自己的同伴，立马大喊了一声： “有刺客！” 夜的静谧瞬间被打破。郭子仪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飞身一脚将船舱外的守卫踹出了船舷。那人惨叫着跌入了黑漆漆的河水中。岸上已经是一片喧闹，内卫们呼喊着朝船上赶来，攒动的火光中刀锋闪闪发亮。 庞忠已经把船头的那人打翻在地，随之扔到了船外。情急之下王思礼将踏板抽回到船上，庞忠捡起一把刀正在猛砍着拳头粗的缆绳。“快去救人，我们在这儿顶着！”他嘶声大喊。 子仪一刻都不耽误迅速冲进了船舱。进去之后，他整个人顿时呆住了，火把跳动的火光下他的嘴角不停地抽动着。 舱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