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遭遇埋伏
郭子仪愣住了，陷入了沉思。一旁的翊麾副尉王思礼嗫嚅道：“那批粮草，可是运往幽州的，要是查的话......” 玄礼明白他的意思。要查军粮的下落，恐怕得亲身去幽州走一遭了。 须臾，子仪就下定了决心。“那我们就去幽州，无论再难，也要查出真相，还大将军一个公道！”他宣布。 王思礼也点了点头，没再表示异议。倒是庞忠嘟囔道：“好啊，那鬼地方，洒家还真怀念它了。这次咱们可得把衣服带足了，免得到了冬天，一不小心就把耳朵给冻掉一只。” 玄礼忍不住开玩笑道：“那我们还能加个菜呢，卤耳丝怎么样？” 几个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连郭子仪一直紧绷着的脸也松开了。玄礼想起了一年多前，子仪带着他在扬州到处鬼混，可谓是放荡不羁的一个人。但自打从幽州回来后，他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眉头永远紧锁、总显得心事重重的陌生人。这也难怪，他们都是从西峡石黄麞谷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事后非但没有得到什么安抚，老首长还被污蔑叛国、冤死狱中。这些从修罗地狱中逃出来的幸存者，转眼就变成了“叛军余孽”，被朝廷无情地遗弃掉了。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压不下这口气吧。更何况是一向光明磊落、忠肝义胆的郭子仪。 庞忠拍着玄礼的肩膀，笑道：“好啊，不错，有洒家的风范。干咱们这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得这么乐呵着。不然，万一哪天不小心栽了，想乐都乐不起来喽！” “现在离冬天远着呢。”子仪提醒道。他调转马头，离开官道，沿着田间的小径向北而去。其他人随之紧跟而来。“不过咱们是应该早点儿动身，最好在冬天之前回来。” 幽州，好像是在北京那一带吧。玄礼暗想，这趟北京自驾游看来是没得选了，只可惜没有天安门可以观光。他好奇地问道：“那地方有那么冷吗？” 三位同伴郑重地点头。 郭子仪手里拽着马缰绳，让马儿的步伐放缓了一些。“载初元年的冬天，我跟随大将军远赴西域，跟吐蕃人打仗。当时，军队已经出了玉门关，在大漠中宿营。那天晚上非常的冷，我带人去巡视营房，看到一些在外头站岗的兵都还戴着头盔。” 他顿了顿，神情顿显哀伤。“很多兵都是从南方来的，平生没到过这么冷的地方。有经验的老兵，晚上在外面是不敢戴头盔的。那天晚上，我见到很多人把头盔脱下来时，连带着把头皮都揭下来了，血淋淋的。营地里四处回荡着痛苦地哀嚎，整整一晚。” 玄礼呆住了，那场景，即使在脑中想象一下，都感到发怵。这时，庞忠却毫不在乎地说道：“头皮都还是小事儿。在冰天雪地里，不少人晚上出去一趟，一不小心耳朵都有冻掉的。还有就是手指，被冻成了冰棍，轻轻一碰，就齐根断掉了。” 他伸出手掌，朝玄礼比划了一下，带着恐吓的语气补充道：“就跟屋檐下的冰锥一样，轻轻一碰，咔的一下就全掉下来了，连血没有流出来。” 说完，看到玄礼一脸惊恐的神情，庞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玄礼羞惭地满脸通红，生气地骂道：“王八蛋，你在骗我！” 走在最后面的王思礼笑道：“庞兄虽然无赖，但在这件事上倒没有瞎扯。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幽州跟西域都差不离。” 玄礼沉默了。他没有在北京生活过，也从没见过北京人冬天冻掉手指的新闻。但假如没有暖气管道，没有空调和羽绒服，没有温室效应，北京的冬天又会是什么样子？也许现代人早已忘却了真正的严寒。但即便是这么严酷的寒冬，依然没有挡住大周军队一往无前的脚步。王孝杰的军队就是这样的严寒中、顶风冒雪战胜了吐蕃，克复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座军镇，把西域重新纳入帝国版图。玄礼很想开口询问，在那场战争中究竟有多少人被冻掉了手指耳朵，只能悲惨地拖着残肢回乡；又有多少人把尸骨都留在了离乡万里的大漠。“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豪言壮语的背后，究竟要付出多少血的代价，又要将多少家庭的希望碾碎在了历史的绞rou机中？想当初子仪带着一身伤疤回扬州休养，陈阳见了还为此深深地震撼。现在想想，跟那些悲惨的人们想比，子仪已经算是幸运儿了。怪不得每个从战场上回来的人，都称自己是幸存者。 “这次幽州之行，我们三人足矣，哥哥就不必去了。”郭子仪望着他说道。 他以为我怕了，玄礼心中如是想。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胆怯了。“不，我要去，”玄礼很肯定地说。他心想若是三个同伴都去以身犯险，而自己独自躲在公主裙下，恐怕再也没有人会看得起他了。“我不怕，我要跟你们......” 话还没说完，子仪忽然飞身一跃，将陈玄礼从马上扑了下来。与此同时，玄礼只听到嗖地一声，一支羽箭楔进了路旁的树干上。 玄礼还在发呆，子仪大吼了一声：“快上马！”说着，他伸出一只手从失魂落魄的玄礼从地上拽了起来。这时，又有几支羽箭呼啸着飞来。有人躲在树丛朝他们放箭。马儿惊得人立起来，想要逃走。子仪一把拽住马缰绳，对吓呆了的玄礼吼道： “快上马，快呀！” “好......好好！”他慌里慌张地踩上马镫，谁知小腿一软，没有跃上马背。玄礼吓坏了，全身都在哆嗦。他再试了一次，拼劲全力朝上一跃，半个身子扒在了马鞍上。这时，子仪从下面使劲把他举到了马背上，随后纵身跃上马背。 “快走！”他吼道。 庞忠和王思礼已经把刀从背后抽出。听到子仪的命令，于是猛踢马肚，三匹马儿登时狂奔起来。玄礼抱着马的脖颈，身子紧紧地贴在马背上，耳畔时而传来羽箭的呼啸。他害怕到了极点，一声都不敢吭。身后的子仪紧紧地拽着缰绳，不停地提着马肚，催促着它快跑。 “大哥，他们追来了！”王思礼喊道。 玄礼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黑风猎猎，十来个黑衣蒙面人正骑着马飞奔而来。他们手中还横着一把耀眼的长刀，在阳光下闪烁着。玄礼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盯着不断逼近的黑衣骑手。恐惧几乎连他思考的能力都剥夺殆尽了。 “这些是杀手！”子仪喊道，“得甩掉他们！” 他们狂奔了一刻钟冲出了麦田，前面是一大片荒草地。齐腰深的蒿草间隐藏着几十座光秃秃的坟头。玄礼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看起来那些离得又近了些。他惊恐地叫道：“他们追上来啦！” “我知道，驾！”身后的同伴吼道。 再往前是一座村庄。他们拼命催马快跑。尽管如此，陈玄礼还是感到身下的马儿渐渐地被同伴们超过了。毕竟它在驮着两个人狂奔，体力不支是迟早的事。他感到惊惧万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王思礼也注意到了，他刻意地控制着速度，把自己留在队列最后。玄礼望着他矫健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 终于，他们总算冲进了村庄，沿着村中小径快速穿行。一只正在散步的公鸡吓得呼扇着翅膀飞了起来。还有几条土狗也跳了起来，对着他们的背影一阵狂吠。村子里还有村民，但停下来向他们求援显然不现实。他们在一座座草房、土墙间飞驰而过，跑了大概有两百多米，冲出了村子。村后有一条小道，朝着不远处的小丘而去。 郭子仪喊道：“快！” 几人策马狂奔。玄礼看着胯下马儿的喘息越来越重，心想很难再快了。没过多久，那群黑衣人也从村子了冲了出来。村子里狭窄的小道只是稍微迟滞了追兵们的脚步。他们正在拼命地狂奔而来，越来越近。 完了，没希望了。玄礼绝望地想着。马儿在丘陵下的小道上奔跑着，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 “驾！” 无论子仪再怎么猛踢马肚，都显得无济于事了。马儿的体力似乎到了极限，它都没法再次拉开与后面追兵的距离。玄礼甚至已经感到了那藏在黑色面罩后面的一双双眼睛的冷冽。 “前面！”郭子仪忽然大喊，“快，前面有座庙！” 玄礼连忙把目光转向前方，只见山脚下果然坐落着一座庙。他们马不停蹄地冲过去，在庙门前停了下来。这座庙似乎早被废弃了，非常的破败。里面没有一个人，门前的空地上也长满了杂草。房顶和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厚厚的树叶与杂草陈积在了顶上。一张张硕大的蜘蛛网从屋檐垂下来，织就了一道道“门帘”。 “进去！”子仪大声宣布。 于是四人翻身下马，冲进破庙。他们连忙把庙门关上。大门是用木头做的，早已朽得不堪入目。门上的铁栓也被一层红红的铁锈所包裹。门一动，顶上就撒落一层厚厚的灰尘。好在门栓还能使，就是不知道能抵挡多久。玄礼心想只怕被人狠狠一踹，这门就该散架了吧！ 片刻之间，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 他们来了！玄礼环顾四周，绝望地发现，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