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西行途中 五秀身亡

    几辆马车缓慢穿行在绵绵不断的太行山脉。一路的风寒与颠簸，使一行人十分辛苦。九秀的身子已疲倦不堪，一汪泪水流淌下来。

    忽然，眼前闪现了六秀的影子，她惊喜万分，欢快地叫出声来：“六姐，六姐！”五秀闻听，叫醒了她。九秀才发觉又是一场梦，更觉伤心与悲哀。

    不知过了多少天，马车进入山西境地了。但见此地一带，一望无尽的黄土高原，一处处深山老林。层林尽染处，郁郁葱葱，一个个古朴村落从眼前一一呈现，又一一消失。冷风徐徐吹来，全身上下凉飕飕的，瑟瑟发抖，刺骨一般痛。姐妹二人才发觉此时的季节已是秋高气爽的秋天了。

    一连多日的奔波，又加天气风寒和水土不服，慈禧太后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头脑昏沉。这可忙坏了娟子、荣儿、五秀、九秀，几个人端水吃药、喂饭洗衣、宽衣解带、端屎倒尿，那真是吃喝拉撒精心照料。

    几天后，一行人过大同、忻州等地，进入太原。山西巡抚毓贤携大小官员远远迎接，隆重地把太后、皇上一行人等迎进抚衙。进了厅堂，太后坐于上座，光绪下首坐了，王文韶、刚毅等王公大臣依次站立，几个宫女一旁侍立。几匹马已被牵进马厩，喂上草料。

    太后盯着山西巡抚，问：“山西巡抚，督办山东不力，来到山西，管理如何啊？”

    毓贤长跪不敢起身，回答道：“回太后，卑职初到任职，奉圣命兢兢业业，勤于政务，不敢懈怠。山西社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太后怒目相视，斥问：“哼！拳匪还在胡闹吗？”

    “前几天，微臣已接到圣谕，严加铲除义和团，正布置兵力痛剿……”

    太后摆摆手，连说：“好了，起来吧！人也困了，马也乏了……”

    山西巡抚一听，顿时明白了，命人赶快端上饭菜。

    一会儿，饭菜呈上，丰盛备至，满满一桌，还有当地特产汾酒，好香好诱人啊！太后并不急着用饭，对几个宫女下了口谕道：“你们几个先用饭吧，我们走走，看看这巡抚衙门。”

    几个宫女一惊，连忙说：“老祖宗，哪有奴才先用饭的规矩啊！”

    太后以势压人，把脸一沉，说道：“命你们先吃，你们就先吃吧，别罗嗦了！”

    几个宫女只好奉命先用饭。五秀、九秀想起了在宫中太后、皇上用膳时，怕有坏人在饭菜中下毒，李连英用银筷试饭菜，银筷不变色，证明无毒，才敢食用。原来如此啊，她们立时明白了，太后不信任山西巡抚，怕饭里有毒，让她们先用饭，一旦她们中了毒，太后就不吃了。

    太后、光绪等人围着衙门转了一圈，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见几个宫女已吃过饭，人很正常，才坐下用饭。许多天来，一路的奔波、疲乏与担忧，又难食以裹腹。太后、皇上、皇后等皇室以及王公大臣敞开肚皮，狼吞虎咽，大吃大喝，最后，盘干碗净，酒足饭饱。

    一行人被安置在巡抚衙门，以此地为行宫，在山西太原停留下来。各地方官员闻听后，纷纷恭奉金银玉帛、美食衣物。太后十分高兴，大为赞赏，传旨减免山西所经之地的税赋和钱粮。

    二十多天后，突然，有一天，刚毅接到京城电报，说德法联军已侵入到山西娘子关。他连忙回奏太后，太后一听，大惊失色，神情惶恐不安起来，骂道：“这群洋毛子洋鬼子，欺人太甚，还追上来了，快派兵堵截！传我口谕，立即发电给庆王和李鸿章，要不惜一切代价议和！议和！”一旁的光绪默不作声，只得唯命是从。

    太后眼珠一转，又命令道：“太原也不可久留，明天一早，起驾继续赶路。”众人唯唯喏喏，只得听命。

    几个宫女的心又一次紧张起来了，立刻收拾行李，等待出发。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启程了。九秀揉揉困意尚存的双眼，看看几辆马车，望望几个姐妹，不知向南向西，眼前一片迷茫。

    走出太原府，又是一路南行。一马平川的汾河谷地上，道路曲曲折折，坑洼不平。马车过去，不时溅起灰尘。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视野开阔，空气清新。

    五秀、九秀心绪繁杂，这是去哪儿呢？哪儿可以安身呢？要是去江南就可以回家了，那太好啦！于是，姐妹二人的心飞回了家乡，那时，苏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一家人坐上小船，去太湖外婆家……她们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这一天，过了徐沟，天近晌午，来到一个地名为东阳的村庄，马车渐渐慢下来。五秀、九秀好奇地向车外观看，见沿道有户人家。农家小院内，平房土屋，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树枝上挂满了红艳艳的果实，像一个个小红灯笼，闪亮而迷惑。啊，硕果累累，煞是喜人，让人眼馋。只听“啪啪”的声音，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正用一根长竹竿敲打着树上的果子。

    这是什么果树呢？饥饿的姐妹俩真想美美地饱餐一顿。此时，慈禧太后也看见了这个场景。便下令马夫停车，进农家小院看看。太后、皇上、皇后、瑾妃、李连英等人纷纷下车，蜂涌一般进了那户农家的大门。

    那位老者扭过头一见进来许多陌生的面孔，顿时，吓了一跳，惊呆片刻，奇怪地问：“你们是……”

    李连英上前答话，说：“老哥哥，我们是走亲戚的，从直隶而来，打这儿路过。”

    老者一身朴素，灰色布衣上，沾着尘土，身形清瘦，那古铜色面庞上，皱纹深刻，双目昏花，依然呆呆地打量着这一行人。

    李连英又走上前，指着那棵树，问：“老哥哥，你家这棵树是什么树？结的什么果子？”

    老者cao着山西方言，嘴里像含着什么，说了一句。

    李连英没听清楚，又伸长耳朵盯着问：“你说什么？”

    老者一字一句地大声说：“枣树！大红枣！”

    李连英终于听清了，众人也终于听清了。个个向树上树下看看，地上一片片大红枣，像一块块红宝石，鸡蛋一般大小。

    “能尝尝吗？”

    “能，吃吧。”

    “老哥哥，搬个椅子来，让我们老人家坐坐。”

    老者一看太后老态龙钟，进屋搬了把椅子，放在太后面前。娟子和五秀扶着太后坐上去。皇上、皇后等人静静地站立，其他人有的站在院内，有的在门外守候。

    几个宫女弯身拾枣，九秀拾起几个大红枣，转身走过来，递给光绪，说：“给，吃吧”。光绪十分高兴，接过来，说：“好，你也吃吧。”说着，在他内心又产生了一种对九秀的喜爱之情，这种感情越来越强烈。

    五秀、娟子、荣儿拾起大红枣，有的给了慈禧，有的给了隆裕，有的给了瑾妃。一个个静静地品尝，津津有味的，都说这大红枣又红又脆又甜，真是人间佳品。

    太后一连吃了好几个，眉开眼笑了，并不住地称赞道：“好枣！好枣！山西真是一个风水宝地啊！吃了老陈醋，喝了汾酒，尝了大红枣，不虚此行啊！”

    太后问起老者年龄、家境以及当地风土人情，相互闲聊了几句。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就要上路了。太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五秀、娟子连忙上前搀扶。

    忽然，太后不由自主地问：“老哥哥，你看咱们大清国怎么样啊？”

    老者长叹一声，不住地摇摇头，口吐真言道：“我的一个亲戚在祁县票号作生意，他去过京城。他听京城的大官说，当今，皇上怕皇太后，皇太后怕洋人，皇太后说了算……大清国前些年闹长毛、闹捻子，如今，又闹洋鬼子、闹义和团。赔款割地，丧权辱国！世道太乱啦！太乱啦！”

    众人一听，目瞪口呆，场面一时寂然无声。太后的老脸直颤动，一阵凉，一阵热，把眼一瞪，问：“义和团好吗？”

    “好啊！义和团扶清灭洋，保大清，杀洋鬼子。”

    太后愤然而去，出了门口，骂道：“老东西！拳匪！拳匪！”

    门外的刚毅下令道：“杀！”一个护卫冲进门去，只听一声惨叫。一行人面面相觑，个个惊呆了，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马车继续向南前行，一行人每过山西的一座县城、州府，当地的县令、知府以及官绅张灯结彩，红毯铺地，远远相迎，隆重款待。

    一到晚上，几个宫女在行宫服侍太后、皇后休息后，依旧像在宫中一样值夜守候。

    这天，五秀在值夜，忽然，听到太后在睡梦中说：“珍妃！珍妃！啊……”此时的太后恍恍惚惚梦到了珍妃，大喊大叫的。

    “老祖宗，你怎么了？”五秀慌忙问道。

    太后惊醒了，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是摇了摇头。不一会儿，她又睡着了。她看到一群群洋鬼子拿着刀枪张牙舞爪地冲她杀来。她大惊失色，惶恐万分，大喊：“快跑！八国联军追来了！洋鬼子追来了……”

    五秀一见，慌忙去叫来娟子、荣儿，几个宫女轻声问：“老祖宗，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这时，太后吓醒了，眼圈浸满泪水，只是说：“没什么，做了个梦……”可是，她思虑重重，一夜难眠。

    这天，车到灵石地境，只见，一座座高山拦路，层峦叠嶂，山路崎岖，行走艰难。天空下起了雨，一行人慢慢前进。

    娟子、荣儿照顾太后换装、喝水、出恭，上车下车好几次，受了雨淋，发了高烧，二人不能侍候太后了，只能坐在另外的车上。五秀只好去服侍太后，她也感到身体有些不舒服，可是，她坚强地走向太后的马车。

    九秀心疼她，说：“五姐，你不舒服，我去伺候吧。”

    五秀擦了一把雨水，说：“没事，我去吧。”

    五秀坐上了太后那辆马车。车上，太后双目紧闭，昨晚作梦未睡好，现在睡着了。车外，雨哗哗直下，道路泥泞难走。五秀理了理长发，用手帕又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忽然，雨雾中，远处有几人骑马而来。这时，太后在睡梦中猛然醒了，向车外一看，大瞪双眼，惊恐地大叫道：“洋鬼子追来了！快走！”

    车夫听到命令，扬起马鞭，抽打着拉车的马。那匹马顽强而快速地向前跑，可是，由于雨水浸湿路面，泥泞难走，马失前蹄，不幸摔倒在地上，而马车也翻倒了。车上的太后和五秀被甩出了车外，摔倒在泥泞里。

    五秀立即爬起来，去搀扶太后。突然，由于雨水的冲刷，山上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失去重心，咕噜咕噜滚落下来。五秀一看不好，十万火急地叫道：“老祖宗快走！”她边说边推了太后一把，太后闻听，赶快躲避，向前紧跑几步，到了安全的地方。

    再看此时的五秀，用她仅仅百斤重的身体挡住了几百斤重的巨石的滚动，而被压在下面，保护了太后。

    十几米外，逃生的太后仰天大笑：“天能亡我吗？”

    九秀、光绪、李连英、刚毅、岑春煊等人立即跳下马车，纷纷冲过来，搬开巨石。五秀的头部受到撞击，身上多处骨折，器官多处受害，血迹斑斑。她感到身子已不是自己的了，如万箭穿心，疼痛难忍，眼神呆滞，大口吐气。

    “五姐、五姐……”九秀对着如此惨状的她的五姐号啕痛哭起来。

    此时，可怜的五秀眼前一片模糊，意识渐渐消失，只吐出几个字来：“回……回……江南……”然后，停止了呼吸。

    “五姐、五姐，你说过我们姐妹仨要一起回家的，你怎么走了？呜呜……”九秀扑倒在五秀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这时，那几个骑马的人走过来了，纷纷下马，向太后、皇上叩头。众人一问，才得知他们是本县县令派来迎接圣驾的官差。

    太后下令道：“今天就在这县城住下。买口棺材，把五秀埋在这儿吧。”

    就这样，五秀被葬在了大山脚下。荒草萋萋，怪石嶙峋，寒风吹过，刺骨颤栗。九秀又一次哭倒在坟前，想想过去，看看现在，让她悲痛欲绝。孩童少年，姐妹欢颜。亲情之间，几多相恋。离家数年，手足同感。日夜企盼，梦归江南。命丧黄泉，霹雳晴天。痛问苍天，何不睁眼？

    九秀哭成了泪人，久久不肯离去。光绪走过来，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样子，便安慰了几句。她站起来，扑倒在光绪怀中，依然啼哭不止。光绪十分同情，又劝慰着。此时的九秀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一样，特别需要怜悯和爱护。

    马车又继续向南前行。车上，九秀一脸木然，神色悲切。想到父母、姐弟们如果知道五姐……那全家人就别提多么悲痛啊！

    到了西安，慈禧太后一行人受到陕甘总督、陕西巡抚的隆重待遇，以巡抚衙门为行宫住下来。每天，太后一顿饭一百多个菜，有鸡鸭鱼rou、飞禽走兽、山珍海味，价值二百多两银子。此外，太后还游山玩水，观光旅游，建戏台，赏戏。

    一天，李鸿章来电，太后看后，大喜过望，说：“敢向洋人言战，载勋、赵舒翘、毓贤、刚毅……该死！想想宗庙社稷，关系至重，不得不委曲求全。电传庆王、李鸿章，议和大纲十二款，全部应允。不就是给洋人赔偿四亿五千万两银子吗……”

    李连英将电文呈给光绪，光绪接过来，仔细一看，长叹一声，几乎昏厥。九秀听后，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