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一条绳上的蚂蚱

    玄奘用过晚斋，回房休息，睡到半夜，忽听得有响动。玄奘心中惊疑，莫非那些和尚为求自保，又想做那烧房害命的勾当？

    房间里光线很暗，看看悟空铺上，却没有人在。

    玄奘战战兢兢，起床凑到门前，从门缝向外张望，隐约见到门口背坐着一个人，看身形，竟似是悟空。

    玄奘大了胆子，打开房门看个究竟，却发现那猴头正在那里抱头饮泣呢。玄奘喊了一声悟空，悟空转头，泪眼婆娑。

    玄奘嗔怪道：“你这泼猴，半夜三更，不在房中安睡，却跑来这门口哭个什么劲？你要装怪就死远点去啊，瞧把为师的小心肝吓得扑通扑通乱跳不停。”

    悟空道：“师父，并非弟子故意要吓你，实在是心里憋屈，忍不住感伤。”

    玄奘心一软，问道：“悟空，你是怪为师责骂了你么？其实为师也不希望看到你伤心，可你做出来的事实在令我失望。我若是一味迁就你，就怕你越来越不服管教了。”

    悟空道：“真不关师父的事。我只是有感而发，悲从中来。”

    玄奘道：“既不关我的事，那你又为了何事忧伤？”

    悟空道：“师父你且听我细细道来。想当初我开山立派，闹龙宫，闯幽冥，立下偌大威名；后来又云游四海，到处踢山门，砸道场，以武会友，那时何等逍遥；再后来，大乱天宫，偷蟠桃，吞仙丹，连老君与二郎真君都奈何不了我。可如今呢？一个小山沟里的黑熊精，声名不显之辈耳，居然能与我战个不胜不败！我憋屈啊，我是真憋屈。”

    玄奘道：“原来是为了这事。你要知道，天庭那些神仙整日养尊处优，他们的功夫估计早就落下了，不见得就比下界这个黑熊精高明。那有句俗话不是说的好么，高手在民间。你打遍天界无敌手，却又胜不了这个黑熊精，也不是好奇怪的事。而且又有一句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尽拿过去的事与现在做比较，不是自寻烦恼么？”

    悟空听完，不但没有心情好转，反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师父，你就别拿这话来安慰我了。前段时日与那龙马相斗，我就觉着不对劲，如今遇到这个黑熊怪，更是让弟子大失所望。要依着弟子以前的本事，只要使出那万千化身神通，顿时就能打得对头手忙脚乱，我的本尊便可乘机偷袭，百试不爽。如今使出这法儿来，尽招出一帮杂鱼，连对头的防御都破不了，就跟挠痒痒似得。唉，你是不知道啊，自从带上这个紧箍儿，功力下降的太厉害了。明面上只减少了百分之四十的修为，可我看啦，说不定还有什么负面的隐藏属性呢。这佛祖实在是太坑了，太坑了。”

    玄奘道：“悟空啊，一提到这个，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悟空道：“怎么就成我的不是了？”

    玄奘道：“悟空，你什么都好，又聪明，又肯吃苦，又能干，嘴巴子也甜，为师是很喜欢的。但缺点也不少，爱卖弄，又冲动，倔脾气一上来，天王老子都不怕。我一路上反复告诫你，要听为师的话，可你就是不听。就说这个袈裟的事吧，为师那样劝阻你，你还是要拿出来卖弄，现在惹出祸事来了吧？所以我说啊，佛祖用这个紧箍儿约束你，原也是应当的。如若不然，这一路上，你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事来呢。”

    悟空道：“你说的这番话，菩萨也这般说过。但是我一冲动起来，什么都忘到脑后去了。”

    玄奘道：“照啊！就是因为你爱冲动，所以佛祖才要约束于你啊。你就是皮贱，欠收拾。”

    悟空道：“师傅，你到底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挖苦我的？我都混成这样了，你忍心吗？”

    玄奘道：“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我就再对你说一件事，你可莫要笑我。”

    悟空道：“我现在哭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情来笑。”

    玄奘悄声道：“以前在东土的时候，佛祖催着我西行取经，每天要咒我三次，每次都令我头疼不止。我一连疼了两年多，比你还惨。每次头疼的时候，我都不得不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别人说我中了邪。那个唐王也忒不靠谱，居然拿这事取笑我，给我取了个雅号，叫做三藏，把我的脸都气青了。我说这些，只是要告诉你：你的苦恼，为师都深有体会。你说我何必要来挖苦你，是不是？”

    悟空奇道：“原来还有这等事？”

    玄奘道：“为师何必拿这等糗事来欺骗于你呢？小声点，别让佛祖听到。”

    悟空抿嘴道：“我只道我惨，原来师父你比我还惨！听你这么一说，我立马不伤心了。”

    玄奘怒道：“你这个猴头好是无耻！我好心安慰于你，你却反过来笑话我！真是没人性啊。”

    悟空捂嘴道：“没笑，没笑。”

    玄奘道：“真的没笑？”

    悟空道：“真真的没笑，想是师父看花眼了。”

    玄奘道：“没笑就好。悟空啊，你是不是觉得为师整日价说话做事没个正形，感觉很不靠谱啊？”

    悟空道：“是啊，没错啊。你有时候庄严得像个得道高僧，有时候又飞扬跳脱，比我还不靠谱。我觉得你完全具备双重人格耶。”

    玄奘道：“你错了，其实我这叫作以苦为乐，游戏红尘。你看我表面上似乎颠三倒四的，其实我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得很呢。我从小就聪慧过人，记忆力超群，什么佛经都难不倒我，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要讨生活、过日子？悟空啊，我们都属于弱势群体，千万不能自暴自弃。一个人啊，越是在困苦的时候，越是要懂得自强自立，顽强进取。有句话说的好啊，天助自助者，你若是自己都没有信心了，还有谁能帮助你？”

    悟空道：“好像你说的都对，我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你！”

    玄奘道：“我师徒二人，相遇之时，产生点龌龊，虽然后来关系慢慢融洽了，可我始终觉得你我二人之间仍然存在些芥蒂。其实你仔细想想，我们都是穿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蹦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以后一路西行，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如是我二人不能齐心协力，如何才能取得真经？”

    悟空又老实说道：“师父的说的是。”

    玄奘道：“悟空，为了能够顺利取回真经，今日为师就与你击掌为誓：只要你以后不犯什么严重到极点的错误，我便绝不再念那个紧箍咒儿。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尽量配合我的取经工作。至于以前说的那个约法三章，再也休提。你看如何？”

    悟空道：“既然师父说的这么有诚意，弟子敢不从命？可如今这事，实在有些棘手，干脆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玄奘道：“悟空你也糊涂了。这个禅院本是菩萨罩着的。如今这个老院长起了恶心肠，想要谋害我师徒二人，而且他还与那个黑熊精勾搭不清。既然如此，你就该去找菩萨来摆平此事嘛。”

    悟空道：“唉，如今一点小事都要菩萨出面，实在很没面子。”

    玄奘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何必在乎那点面子。面子事小，袈裟事大，那袈裟可是佛祖赐给我的，万一袈裟找不回来，那不是更没面子？”

    悟空道：“弟子明白了。等到明日，我便去东海找菩萨说说理去。”

    正所谓师徒同心，其利断金。自从这次谈心之后，师徒二人尽弃前嫌，同舟共济，为最终顺利取得真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