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苏苒希望自己在蒋述眼中是独一无二的，每个夜晚，复习完功课，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回想着当天蒋述和自己的对话，又思索这第二天该和蒋述说些什么，她给自己设定主题，设想对白的内容，蒋述会说什么，她该怎么回答，每一句话在脑子里细细过一遍，她想，她要在他面前做一个智慧的、矜持的女孩。

    　　赵鹏飞是体委，热爱并擅长一切体育活动，但他最大的优点却是组织能力，能够把一切不可能的人张罗到一起。近水楼台，最先被他网罗的永远是他的同座——蒋述。赵鹏飞组织的各项活动，都能看到蒋述的身影，不是热情参加，就是友情支持。蒋述发自内心喜欢的运动是篮球，他和赵鹏飞有空的时间就会凑在一起分析NBA的战况，此时，班上其他男生会围拢过来，一群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指点球场。

    　　苏苒此前的人生中从没正经看过一场篮球比赛。苏爸最爱看的比赛是乒乓球和羽毛球，都是中国队的强项，受老爸影响，苏苒也是乒球羽球的热爱者。她是听蒋述赵鹏飞激烈讨论篮球时才惊诧地得知，原来还有这么深邃的体育运动，会融合了个人冲杀的英雄主义，团队配合的集体主义，还有强强对抗的兴奋，绝地反杀的意外惊喜。

    　　中国的篮球运动大概就是靠着这拨青春洋溢的少年拉动的。高一四班上很多女生都或多或少为了蒋述赵鹏飞默默地看过几场球赛，但陆续败下阵来，连爱看言情小说，一门心思关心八卦的宋清也努力过几次，事后，她对着苏苒抱怨，不知道这些男生都在想什么，要分清那一堆长得一模一样的黑人，对她而言，是一件能耗尽体力的事，“我看了10分钟，眼睛就开始发黑，赵鹏飞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人家，肤色崇拜啊？”苏苒呵呵地笑。

    　　苏苒是个有韧劲的人，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坚持。从此后，周末的早晨，她不再睡懒觉，而是守着电视机看起了NBA。她很困，很迷惑，但只要一想到蒋述也在同时看着这场比赛，就仿佛和他有了交集，想到明天听男生聊球时，能听懂他说的话，能知道他高兴的点，她就觉得值得。

    　　高一课程不紧张，下午放学，四班的七八个男生会一起约着打篮球，球场上人多，招呼几句，不认识的几路人马就一起打了起来，酣畅劲上来，几个男生会脱光上衣，光着膀子，在下午四五点渐渐落去的夕阳下汗流浃背地喊叫着,奔跑着。围观的女生很多，各个年级都有，间或会听见女生担心的尖叫，会看见她们仨仨俩俩对着场上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苏苒从来不好意思去球场。她觉得，站在场边看比赛，似乎就是将自己的心思昭告天下。她羡慕那些勇敢的女生，然而个性使然，自己却始终无法做到。每次蒋述赵鹏飞去打球，她会想尽办法拖延回家的时间，等班里的人都走空了，值日生催她离开时，她才背着书包悄悄离去。放学的道经过cao场，苏苒会故意挨着cao场一侧走，手里拿着本书，脚步放慢，装作无意间瞥一眼那热火朝天的赛场，搜索着那人的身影。

    　　cao场上十多个个头相仿的男生混在一起，苏苒总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蒋述，别人毫不顾忌的光着膀子，或者一件简单的汗衫，蒋述却永远是运动裤加短袖白色T恤，在最紧张的时候，他仍然是井井有条，一丝不乱，他不是高大威猛型，瘦而结实，打起球来却果断迅捷，钻群穿缝，如行云流水般。苏苒有次实在好奇，多看了一会，听见旁边两个低年级的学妹讨论他，“那个白T恤的男生好帅，一会我给他递瓶水过去。”另一个小学妹回答：“他打球的时候脸特别严肃，可是一得分，笑起来特别好看。”然后场上呼喊声，暂停休息，两个小学妹就叽叽喳喳迎了上去。苏苒看球场上的人纷纷转头看过来，慌张地快步离去。

    　　总是这种矛盾的心情，蒋述看过来时一心想躲，他真的转回头去又去搜寻他的背影，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中却早已惊涛骇浪。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思量。

    　　周五的下午是最轻松自在的时刻，下午一节历史课，一节体育课，接着放学回家。这周体育老师老婆生孩子，体育课没人替补，班长刘炎炎过来通知，临时改成了自习。男生们长吁短叹，喧哗吵闹了起来。苏苒和宋清后面的化学课代表陈斌和路人甲戴浩越过宋清的上方，和赵鹏飞挤眉弄眼的商量着什么。几分钟后，赵鹏飞拉着蒋述一起回头，望着苏苒和宋清两人，满脸的谄媚讨好。原来，两人要和苏苒宋清换个座位，和陈斌戴浩下五子棋，四国大战。那阵子五子棋风靡学校，凡是无聊的课，同座之间就会摆开棋阵，手谈起来。两人都知道苏苒好说话，宋清却事多，自认为嘴皮子了得的赵鹏飞就主力攻克宋清。聊了两句宋清把他直接驳了回来，赵鹏飞推了推蒋述，示意蒋述从堡垒的薄弱环节下手。蒋述点头，转头靠近苏苒。

    　　苏苒在翻一本黄易的小说，书放在桌上，她低头在看，眼睛盯着书，睫毛却不安地眨着，蒋述慢慢靠近，她感觉到，越来越慌张。

    　　蒋述没有直接开口，恶作剧的对着苏苒的睫毛吹了一下。睫毛飞扬，苏苒“哎呀”的叫了起来，她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居然掉了下来。一贯镇定的蒋述也慌了——一口气吹哭了一个姑娘，人生还是头回碰见。他几乎没有多想，嘴里说着“对不起”，手下意识地碰上了苏苒的脸。苏苒“啊”的一下，手狠狠地推开，她的力气很大，把蒋述推得后倒，周围的三个人都是一惊。

    　　蒋述的脸奇异地发红。苏苒左手揉着眼，抬头，右手对蒋述不好意思的摆摆：“对不起，我不习惯有人碰我！我眼睛可能是睫毛吹进去了，一会就好。”

    　　蒋述和赵鹏飞互相看了眼，都不知此事如何收场。左边的陈洛伊却发出了声，“蒋述，要不你和赵鹏飞换到我们这边。”她看向她的身后男生，微笑着，“我们都可以换。”陈洛伊所谓的换位，是连带着她后面的两个男生一起，换动4个人，这动静有点过大，蒋述赵鹏飞踌躇了。

    　　苏苒拉了拉宋清，宋清不乐意地站起身，“换了换了，你们已经伤了苏苒的眼睛，再不换，又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我们让位！”

    　　“谢谢宋清大人，小的给您叩头了。！”赵鹏飞高兴的一跃而起，学着电视里清宫戏太监的架势给宋清拜了拜。蒋述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发愣地在看苏苒，赵鹏飞捅捅他，他如梦初醒般，闪身和苏苒换了过来。

    　　那局棋，蒋述下得有点走神。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宋清给苏苒吹了半天左眼，苏苒揉啊揉，终于不再掉泪。后来苏苒起身，又到自己的座位抽屉里翻出了很多本书，搬到现在的位置看。再后来，宋清不知从哪里变出很多好吃的，递给苏苒，苏苒低头，巧笑嫣然地挑选着。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蒋述却觉得自己的手隐隐发烫。他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居然会碰她的脸。可此时，手边似乎还留着她皮肤的触感，那是女生独有的娇嫩细腻，让他难以忘却。

    　　棋到中局，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阎罗王’来了！”所有人手忙脚乱，藏书的藏书，整理衣服的整理衣服。体育委员赵鹏飞最是利索，就看见他神速地拉起宋清，闪电般坐回自己的位置。宋清被他拽得生痛，气得落座后狂踢他的椅子。蒋述也飞快地站在苏苒的身边，他手脚僵硬，不敢再碰她，苏苒站起，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归各位。

    　　那天晚上，苏苒在不停抱怨自己，她想，那一推之力可能吓到了蒋述，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古怪的女生。苏苒不知道的是，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那个叫蒋述的男孩，今夜也是辗转反侧，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手看到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