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上）
“阿风，那个帖子不足为信，我跟曹树是清白的，是有人别有用心报复，就是梁若丹，你见过的，你说长得像我的那个女生，她是曹树的情人。她可能还有同党，现在不知道是谁，但整个事件都是他们策划的……曹树说他喜欢我，所以才在比赛中调换了我和别人的分数，这件事我也被蒙在鼓里……钱是他主动要借给我的，后来我还给他了，我遇到他纯属偶然……”孟遥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已经在尽力要把事情始末说清楚，可是她看到许岩风一直木然地望着自己，她越来越不确定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许岩风一声不吭。这些天，他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的是那些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别人在一起举止亲昵的照片，以及那几张让人肾上腺激素猛升的床照。如果是一对陌生的情侣拍那些照片，他不觉得有什么，相爱的两个人做这些无可厚非不是吗？ 可是女主角是她的照片里，男主角却不是他。他不信他的遥遥会为了一次比赛的虚名而出卖自己的rou体，也不信她为了仅仅三万块而委身于曹树。他相信的是，同时觉得刺痛的是，或许她爱上了那位在她口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翩翩君子曹老师。 年龄是阻碍吗？不是。郑琳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上比自己大十八岁的青年画家李长安，孟遥也有可能爱上风度翩翩的知名学者曹树啊。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还能说什么？ 他只觉得刺痛与自卑。他一直觉得自己无往不利，纵使曾经以为最难得到的、遥遥无期的爱情，他也得到了。一路走来他对这段感情小心翼翼、呵护备至，唯恐有一天她会转身离开。 然而她还是离开了，背着自己跟别人在一起。她的心或许就从未在他身上过。她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曹树的欣赏和喜欢，他却一直没能察觉。这种混合着挫败和自卑的情绪这些天一直挥之不去，他第一次感到人生中最强烈的手足无措。 父母的勃然大怒和坚决反对让他耳根不得清净。 “阿风，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女人？传出去有多丢人你知道吗？” “无论如何，你必须跟她断了。” ……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愿意相信，希望第二天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可惜不是。他要找她问清楚，可她却手机关机，避而不见。 他只能一个人躲在公寓里，脑子里混沌着。看到屋子里每一处跟她一起生活过的痕迹，他就不自觉想象她在别人怀里情意nongnong的样子。他和她做过的一切，她和别人也做过，甚至比跟自己还放得开…… 他望着抽屉里那件从内蒙带回来的准备给她的礼物——一个精致的盒子，突然觉得无比的讽刺。 一个人再继续这样他会疯掉，于是他叫她回家。可是如今的家还是曾经的家吗？或许这个家自始至终就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阿风，你在听吗？这一切都是误会……”孟遥说着，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告诉我你还有什么疑问，我都可以解释给你听，只要你相信我。” 许岩风愣了愣，说：“我知道你跟他不是为了钱，也不为一场比赛的虚名……我的遥遥不是这种人。一切，不过是因为，因为……你爱他？” 孟遥一惊，“不，我不爱他！” “那为什么跟他上床？”他终于愤怒至极地大声喊了出来，眼中的血丝在泪水中模糊，嘴唇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我没有……”她说着，这是世上最诚实的话，却披着最像谎言的外衣。 “如果你跟曹树不是真的，那梁若丹为什么要报复你们？那些照片呢，都是假的吗？”他盯着她继续问。 “照片是……真的，可是里面的女人不是我，我不过是跟她长得像而已……”她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小，自己听着都觉得假。她终于明白，如果一个人打心底不信你，无论你如何解释都是狡辩和欺骗。 可就这样放弃了吗？不，她不要。孟遥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这让她觉得眼前的他是真实的，还是属于她的。 然而，他却慢慢地一根根地掰开她抓在自己臂上的手指，淡淡地说：“孟遥，我真傻，竟然以为能跟你一辈子白头到老。你终究不爱我，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孟遥不记得自己在梦中听到了多少次这句话，梦里的一切都光怪陆离亦幻亦真。然而醒来后清晰的回忆告诉她，他们真的分手了。 天亮了，太阳又一次重新升起。 他们真的分手了。 当时他转身迈开脚步，缓缓下楼离去。孟遥眼前突然闪现出去年秋天的晚上他们一起等待昙花盛开的场景。当时她好想说：“阿风，你不要走好不好？”可是她没说。 他说分手的那一刻，这句话也卡在喉咙间，张了嘴，却没有声音出来。她知道无法挽回了，她没有必要放下自己如今仅存的自尊去做无谓的挽留。 这段恋情，真真是昙花一现。 她沉默着没有追，心里却在想，他干嘛要走，这是他的公寓，该走的人是她。于是她异常平静地拿起那袋荔枝，将自己捡的那几颗也放进去，扎好袋子，回到宿舍。 他说那是给她买的，她当然有理由带走。 然后她就坐宿舍楼的天台上，眺望着这座让她无比眷恋却又让她身败名裂的城市，嚼着那袋新鲜可口的荔枝。 曾经她觉得在这样的地方俯视一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脚下，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可是现在她才发觉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脆弱，周遭无数的口水和耻笑的眼神已将她淹没，竟然包括她最亲近的人，最信赖的人。她已经奄奄一息，无法喘气。 她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却没有。夏天的风呼呼地吹过她的脸颊，没有泪水蒸发带走热量的感觉。烈日在头上熊熊燃烧，天台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的床单和衣服，在太阳下反射出异常炫目的光，明晃晃地随风飘扬。被风吹凹进去的部分抖动着，仿佛一人张大了嘴却哑口无言。 这个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事情百口莫辩。 嘴里的荔枝真苦。 她应该知道会是这个结局。他向来就多疑，缺乏安全感。他不相信她会陪他到老。最可悲的是，他竟不相信她爱他。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也就这样，死不了。 分手后的第三天，手机铃声又一次响了。 自从爆出丑闻，她的手机繁忙过一阵子后，就再也没响过了。人们对任何新闻的关注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泯，认识的人遇到她依然能点头打个招呼，尽管脸色尴尬而疏离。没人再关心事实究竟如何，他们相信他们所看到的、愿意看到的就是事实。事实既然已经清楚了，那就各回各家该歇息就歇息吧。 是黄恒亮，他说他就在她宿舍楼下，来看看她。 自然最近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孟遥很欣慰在这个人人能离她多远就多远的时候，还能有人来看她。她对黄恒亮表示感谢，问他：“如果我说我跟曹树没有发生关系，论文的事我事先也不知情，你会相信吗？” 黄恒亮点了点头：“我信。” 不管他是出于朋友之间说句好听的话，还是真的相信，孟遥都感激他，“谢谢你，阿亮。” “我们那么多年的同学，我自视还算了解你，孟遥你不是那种人。只是阿风他……他一时还想不明白。那几张裸/露的照片虽然看起来很像你，但单独看并不能确定，应该是有人别有用心加上了另外几张偷拍的照片给人造成错觉。孟遥，究竟是谁要这样陷害你？”黄恒亮分析说。 父母不相信她的时候她没有哭，许岩风说分手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然而此刻孟遥却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第一次感到被人信任是这么好的感觉。 孟遥把来龙去脉跟黄恒亮讲了，他表示不可思议，这一切都太巧了。然后建议她去找曹树，两人一起去跟许岩风澄清这件事。 孟遥苦笑，她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曹树反问她：“如果他不信你，你让我去，也只是口说无凭，何必越描越黑？” 是啊，要证明一件事情没有发生，远远比证明它已经发生了更难。对于不相信的人来说，多一张嘴，不过是多一份狡辩。 孟遥也想过要起诉梁若丹侵犯隐私权和名誉权。可是仔细想想，证据严重不足。如何证明发帖的人就是她？发帖只要随便注册个用户名即可，而且下面那些照片的回帖ID各不相同，更无法证明是谁。知道是谁，跟能证明是谁完全是两码事。曹树也不配合，他不打算追究梁若丹的法律责任，觉得毕竟是他先负了她。所以曹树提出给孟遥一笔钱作为补偿，孟遥冷笑着断然拒绝。 “你放心，我会劝劝阿风，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黄恒亮说。 劝他，恐怕收效甚微，但她还是点点头，“嗯。对了，有郑琳的消息吗？” 黄恒亮摇摇头，眼里却浮上一丝坚定的神情，“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送黄恒亮走后，她站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前，望着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冯青茗开着车正好驶出来，停在红灯前。她站在一旁没有躲开。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