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晴天霹雳
“牛牛,你快回老家来,爹病危了!”五年级最后一个学期,刚开学不久,我接到了jiejie的电话。电话的那头,jiejie似乎已经哭了,但仍然强掩泪水,尽量平静地告诉我关于爹病危的消息。 “爹病危了?”我顿时蒙了,“得了什么病啊?” “弟,你快回来吧,回来就知道了。”jiejie在电话里不肯细说。 怎么会这样?父亲虽然自从当矿工以后身体不太好,但也不至于突然病危啊。 我必须立即向老师申请,回家探望! 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也曾接到类似的电话。当时,他正准备期末考试,以为老人家生病,耽搁一周没有关系,于是没有请假,等到考试结束后赶回家,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我不能发生这种事情,否则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也许,如果晚一步,就不能见父亲最后一眼了。 回家的火车上,我眼前开始不断浮现出父亲送我上大学的情景。是啊,自从上大学以后,我不再每个假期都回家,主要是为了在假期勤工俭学,减少家里的负担。当然,每个春节,无论如何也回家过年。 总的感觉是,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性格也变了很多。小时候,家里虽然贫穷,父亲却很乐于继续当民办老师,还时不时地讲故事给我听。自从下矿当了矿工之后,父亲的脸上多数时间里都是愁云密布。 记得有一次回家过春节。父亲一人坐在门口张望,原来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生病,算好我回家的日子,就开始从早到晚坐在门口,等我回家。也许在父亲的心里,一直担心某种不象之兆,因而每次快要放寒假时,就会写信给我,希望我一放假就能回老家。 “到底得了什么病呢,怎么会突然病危了?”我不断地猜想,各种可能性。 “噢,这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大学生吗?”一位乘务员突然问道。 我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位乘务员大姐。我想起来了,那次父亲护送我入学,碰巧只有一个座位,后来这位乘务员见父亲身体有些虚弱,帮忙解决了一个座位。 还记得她当时跟父亲说,到上海读大学,不用等到毕业,就会一口标准的上海话了,慢慢地,自己家乡的方言就忘记了。 父亲当时就当真了,关照我一定不能忘了家乡话。 如今,虽然快五年了,但是我根本没有一口标准的上海话,甚至于听也听不懂。因为,在学校里,所有的同学,包括上海本地同学,都是讲普通话的。当然,我更加没有忘记家乡话。 乘务员与我攀谈,问了我关于大学里的一些情况。 此时的我,根本没有心情,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乘务员见我情绪不佳,便不再答话,走开了。 下了火车,搭乘面包车,还有四十来里路才能到达源头村。 “这不是牛牛吗?好久不见。”面包车的司机突然扭头对我说。 “牛牛,你好!”车上的卖票员也突然对我说道。 我仔细看了看,原来开车司机是我中学同学阿东,而卖票员则是阿苏。岁月无情,也许是婚后生活压力所迫,两位中学同学已经丝毫没有往日的青春风采,取而代之的是岁月留下的沧桑。 “是你们啊!这么巧。”我答道。 阿东和阿苏执意要免除我的车票费,一路上还跟我聊起中学时的情景,还好奇地问我大学生活。 怎么说呢?要是换成以往,我肯定会兴高采烈地,绘声绘色地叙述大学生活。但此刻的我,已经完全提不起精神。阿苏见我情绪低落,爱理不理,以为我读大学后看不起她们,也就把话打住,不再理我。一路上,我望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陷入了沉思。 终于到源头村。刚下车,jiejie就已经等在村口了。 “弟弟,”jiejie哭了起来,“爹没了!” “啊!你说什么?”我差点跌倒,“到底怎么了!” 原来,jiejie在打电话给我时,父亲已经去世了。不是生病,而是父亲所在的那个煤矿发生事故,井下突然挖到了一股毒气,包括父亲在内的井下十几个矿工全部遇难。在那场灾难中,我同时失去了小时候的那些小伙伴,黄鼠狼、塌鼻子、猪仔、狗仔、猴儿也在当日下井挖煤,不幸全部遇难。 父亲遇难当天,母亲仍然记挂着我,怕我回家路上不安全,特意让jiejie隐瞒实情,只是说父亲病危,让我回家见父亲最后一面。 父亲没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此消失了!曾经见到过生离死别,但那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如今,亲人的离别居然降临到我自己头上了!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如此噩耗。父亲的最后一面,我都没有见到! 我不知道是如何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的。家里面,母亲和哥哥,亲戚们已经在悲声痛哭。 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这就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啊!我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父亲就这样走了,我连父亲生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那最后一面,还是开学前的那个春节。父亲开始乐观起来,因为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参加工作后,家里的经济状况肯定可以改善了。 还记得那时候,我鼓起勇气问父亲,“爹,我学习成绩是第一名,班主任说我可以保送研究生。” “牛牛,别再读书了吧,毕业后就参加工作吧,我们家条件不好。”母亲赶紧抢答道。 “妇人之见,眼光短浅!”父亲突然厉声呵斥,“牛牛能够保送研究生,将来甚至可以读博士,多好啊!我们家,我们全村都没有出过一个研究生!”父亲还是有那种书生脾气,总觉得世界上唯有读书高,完全不顾家里窘迫的经济状况。 母亲见父亲动怒了,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收拾碗筷,干家务去了。 没有想到,父亲还没有等到我大学毕业,就已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矿难夺走了。父亲才五十一岁啊! 连日来,母亲日夜痛哭,滴水未进,面如死灰,似乎对生活已经彻底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