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个正直无私的人

    身在幽幽诏狱里的卢象升很心痛，他悔恨自己鲁莽的行为，自己本来有机会可以凭借对未来的了解，掌握住历史发展的走向，可自己太急功近利了，凑到当朝皇帝的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谏，天真，实在是天真……他露出了一丝苦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牵连汪文言他们。

    不久，汪文言真的来看他了，只是这次又是穿着囚衣。

    “汪叔叔！你怎么进来了？一定是我连累了你。”卢象升歉疚地说，是啊，汪文言是帮他脱狱的主谋，统领厂卫的魏忠贤怎么会查不到呢？

    汪文言却无所谓地笑了，“贤侄，你叔叔这辈子做过不少错事，但救你这件一定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况且，这不怪你，山雨欲来风满楼，没人能置身其外……”

    卢象升不明白他说的风雨是说什么，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因为他后来发现，汪文言原先在牢里也能好吃好喝，跟一个叫刘侨的典狱长称兄道弟；现在呢，是没吃没喝，刘侨也走了，魏忠贤的忠实龟孙，五彪之一的许显纯接替了他的位置，而且审讯次数越来越多，态度越来越差。

    但他并不知道，地狱之门才刚刚打开。

    魏忠贤明白，东林党的大多数人，都是人品清白、没有把柄的，但汪文言是个例外，这人自打进朝廷以来，有钱就拿，有利就贪，东林党熟，阉党也熟，牛鬼蛇神全不耽误，谈不上什么原则。只要从他身上获取杨涟等人贪污的口供，就能彻底摧毁东林党。

    面对左右逢源、投机取巧的汪文言，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天启四年的冬天，许显纯接受魏忠贤的指示，审讯汪文言。

    许显纯审讯犯人还特意把卢象升提来观摩。他眼见着许显纯变着法的搞出许多花样繁多的酷刑，比如割取犯人的喉骨；用铁钩扎穿琵琶骨，把人吊起来，或是用沾着盐水的铁刷去刷犯人，皮肤随着犯人的惨叫声一同脱落。所谓审讯，就是**裸的折磨。卢象升暗骂这个心理变态的人。

    汪文言第一次审讯，卢象升也在旁边。这一次审讯后，汪文言已经是遍体鳞伤，半死不活。

    但许显纯并不甘休，之后他又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审讯，十几次审下来，审到他都体力不支，依然乐此不疲。

    因为无论他怎么殴打、侮辱、拷问汪文言，逼他交代东林党的罪行，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始终重复一句话：

    “不知道。”

    无论拷打多少次，折磨多少回，穷凶极恶的质问，丧心病狂的酷刑，这就是他唯一的回答。

    当汪文言再被扔进卢象升的牢房时，卢象升再看到的是一个不成人形的汪文言，他禁不住痛哭流涕。

    然而汪文言带着他一贯的微笑对他说：

    “不要哭，我一定会死，却并不怕死！”

    后来，许显纯急眼了，在众多的龟孙之中，魏公公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实在是莫大的信任，为不让太监爷爷失望，他必须继续拷打。

    终于有一天，在拷打中，奄奄一息的汪文言用微弱的声音对许显纯说：

    “你要我承认什么，说吧，我承认就是了。”

    许显纯欣喜万分，说道：

    “只要你说杨涟收取贿赂，作口供为证，就放了你。”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这世上，没有贪赃的杨涟！”

    六年前，他之所以加入东林党，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混口饭吃。

    混社会的游民，油滑的县吏，唯利是图，狡猾透顶的官僚汪文言，为了在这丑恶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他的一生，都在虚伪、圆滑、欺骗中度过，他的每次选择，都是为了利益，都是妥协的产物。

    但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做出了最后的抉择：面对黑暗，绝不妥协。

    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许显纯无计可施，所以他决定，用一种更不要脸的方式解决问题——伪造口供。

    在这个问题上，许显纯再次显示了他的变态心理，他一边拷打汪文言，一边在他的眼前伪造证词，意思很明白：我就在你的面前，伪造你的口供，你又能怎么样呢？

    但当他洋洋得意地伪造供词的时候，对面阴暗的角落里，那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发出了声音。

    无畏的东林党人汪文言，用尽他最后的力气，向这个黑暗的世界，迸发出愤怒的控诉：

    “不要乱写，就算我死了，也要与你对质！”

    这句话声嘶力竭、悲怆凄厉，响彻了整个天牢，这也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卢象升不会忘记听到这句话的那个夜晚，他无法入眠，卢象升在思考着，这一刻，他感觉人真的是个复杂的动物，若不经历大事的考验，你永远不能辨别一个人的最终底色。那个曾经精通世故的、利益至上的老油条汪文言走了，经历几十年官场沉浮、尔虞我诈之后，他拒绝了诱惑，选择了理想，并最终成为了一个正直无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