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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胡将入京势sao然(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东宫势力不但没有被削弱,反而趁机坐大,将手伸入龙武禁军,在杨国忠发动的王焊谋反案中差点将李林甫击倒。

    强压心中的惊慌,李隆基听从高力士的提议,火速新建飞龙禁军制衡龙武军,以免不知不觉中被逼为“太上皇”。

    在王焊案等交锋中,李隆基意外发现王正见的态度甚是微妙。他因王忠嗣的缘故一直被朝野视为硕果仅存的东宫党边将,其长子任职东宫,与广平王形影不离;其女更是嫁给建宁王。但王家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次子王霨,却如泥鳅般在东宫、李林甫和杨国忠三方势力间游刃有余。

    最初李隆基以为王正见大jian似忠,面上尊崇东宫、实则四处钻营。但前年冬至大朝会上,王正见合纵连横发动碛西边镇削弱安禄山的势力,明显与东宫心思不符。李亨与安禄山关系并不融洽,但李隆基清楚,双方眼下并未视彼此为不共戴天的仇敌,毕竟他们各有各的对手和麻烦。

    而去年肆虐关中的洪灾则让李隆基摸清王家父子的想法。洪灾之中,关中平民流离失所,适逢飞龙禁军成军工作举步维艰。王霨及时提出“流民换精兵”之策,一举两得化解困境,令李隆基意识到王正见和王霨的目标是强本弱枝、维护中枢威仪。

    身为北庭都护却反对节度使权力扩张,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

    “莫非王正见傻了?还是边镇之权已然膨胀到不可约束的地步,令仁人志士痛心疾首?”李隆基心间闪过几丝疑虑,但他仍然坚信,天下万民尽在掌握中。让他感到更妙的是,王正见父子孜孜以求的目标,恰好有助于自己推行易储大计。

    李隆基更换太子的念头萌生在梨园欢宴上。武惠妃死后,寂寞空虚的李隆基在高力士的诱导下结识千娇百媚、精通音律的解语花杨玉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焕然一新的情感滋润了帝王的身心,却也彻底断绝了寿王李瑁的东宫之途。

    有时李隆基也会怀疑,高力士是否故意因势利导,斩除寿王对东宫的威胁,毕竟太子是他举荐的。但只要看到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娘子,李隆基就不愿再去纠结此事。毕竟儿子的感受不若自己的享受重要,何况他也须臾离不开高力士细致入微的侍奉。

    故而李隆基虽对太子的不满越积越多,之前却始终未考虑过废立太子,因为他一时想不出哪个儿子适合替代李亨。

    梨园宴会上,李林甫借武惠妃的忌日,将盛王李琦推到眼前。怀着对旧爱的缕缕思念,年老帝王蓦然发现,沉溺于享乐中的自己对儿子们了解得太少,不知不觉间,年近弱冠的李琦已玉树临风,酷似当年风流倜傥的临淄王。

    “如此佳儿,何不立为太子?”欢宴之后,李隆基再瞧李亨那张黑脸横竖都觉得不顺眼。虽清楚李林甫利用了自己内心深处最

    柔软的一面,但李隆基乐意如此。而他决定选择盛王除了对武惠妃的旧情,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李琦年纪适中,既不用担心日后朝政为权臣篡夺,又不必忧虑东宫威胁自己的帝位。

    打定主意后,李隆基如同忙碌的蜘蛛,静悄悄编织着捕捉猎物的大网。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他深知废立太子极可能动摇国本,必须慎之又慎。因此,一开始,为了避免刺激李亨,李隆基只是逐渐增加盛王抛头露面的机会,使朝臣慢慢适应李琦的存在。

    前年冬至大朝会时,老谋深算的李林甫利用碛西边将对安禄山的围攻,为盛王争取到平卢节度使的差遣,使悍将史思明成为李琦的忠诚追随者。

    李隆基本不想cao之过急,可身体日渐衰弱的李林甫却等不及。去年洪灾时,李林甫入宫秘奏,恳请李隆基默许盛王转运渭桥仓中的存粮赈灾,以博取名望。李隆基望着垂垂老矣的李林甫,心生怜悯。两人年岁相差无几,沉醉于美人歌舞、羯鼓羌笛的帝王身姿依然如松柏挺拔,忙碌于案牍公文、勾心斗角的权相面色枯蔫若落叶焦黄。

    “既如此,哥奴就放手施展吧!”李隆基不忍拂李林甫的面子,同时也想探探东宫会如何反应。

    东宫果然忍无可忍,不过太子并没有傻到直接跳出来动手,而是选择怂恿回京心切的杨国忠出手烧毁盛王义仓、击杀转运渭桥仓粮食的车队,导致盛王声望大坠。

    如此反击倒未超出李隆基预料,但李林甫身体之差却令他始料未及。幸而李林甫临死前一番布置,胁迫杨国忠支持盛王、对抗东宫。

    失去李林甫后,杨国忠继任右相,李隆基本打算延续内有权相、外有边将的格局压制东宫,缓缓图谋易储。可杨国忠才具有限,与李林甫比相差万里之遥。他玩弄权势、结党营私,李隆基都不在意,可他根本摸不准帝王心思所在,一心与安禄山比高下,令李隆基头疼不已。

    放弃杨国忠另找良相?李隆基荒废朝政多年,对朝臣才德的了解早非初登基之时。况且右相之位关系重大,眼下除了杨国忠,又有谁具有如此势力呢?陈希烈只是一唯唯诺诺、自私自利的酸腐文人,不通治国之道;高仙芝文武兼备,惜乎在中枢毫无根基;张均、张垍、王正见均与东宫牵连太深,决不可为右相;罗希奭眼界狭窄、格局太小,可专一面却无法掌全局;吉温……

    “卖主求荣的不良子,难堪重用。”思及吉温,李隆基忆起他那双狡诈、阴狠的三角眼,心海泛起厌恶的涟漪:“王鉷出身名门,精通富国之术,颇具大臣威仪,本是良相之才,可惜了……”

    无奈之下,李隆基不得不亲自出面调停左膀右臂间的冲突,可安、杨二人势同水火、斗得不可开交,杨国忠但凡抓住机会,一定会危言耸听说安禄山必反;安禄山则绕开政事堂密折不断,痛陈杨国忠如何

    暗中下绊子,克扣范阳、河东两镇的钱粮。

    听杨国忠絮叨多了,李隆基偶尔也心生疑虑:“难道安禄山真有狼子野心?”

    在疑云左右下,李隆基决定放纵一次杨国忠,借之试探安禄山的忠心。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安禄山一接到圣旨就快马加鞭赶到长安。

    “愚蠢的杨国忠,有几分机巧、却无大才,根本不知治国理政根本何在。”遐思许久,李隆基对杨国忠愈发不满:“不过愚者千虑亦有一得,河东地势高耸、虎视京畿,乃要害之地,长期由一人把持确非长久之计,只是究竟该由何人接任方才妥当呢?”

    边镇节帅调动牵一发而动全身,非思虑周全不可轻动。李林甫在时,这些都不劳李隆基cao心。如今右相和边将斗得鸡飞狗跳,本来垂拱而治的圣人也开始费心劳神。就连易储大事,也得李隆基亲自出面暗示高仙芝出手……

    深殿寂寂、步声杳杳。

    “陛下!”高力士轻声喊道。

    “哦,高将军回来了,安禄山那边都安排妥当了?”李隆基从沉思中回过神。

    “东平郡王在别院休憩,所带牙兵住进飞龙禁军营盘。张守瑜将军熟悉范阳、河东军将,有他出面,范阳牙兵定然服帖。”高力士殷勤道:“天气寒冷,陛下为何不早回寝殿?”

    “朕和杨相国多聊了几句。”李隆基面色微微有点阴沉。

    “陛下可是因杨相与东平郡王不睦而劳神?”高力士把圣人心思的边边角角都摸得一清二楚。

    “还是高将军深得某心!”李隆基叹道:“将相不和、朕心难安!”

    “陛下,老奴倒是有点粗浅见识。”高力士笑眯眯附在李隆基耳边窃窃私语。

    “妙!”李隆基眉宇间阴霾渐散、晴空万里:“如此安排,双方谁也挑不出毛病,高将军此议别具匠心。”

    “陛下谬赞!”高力士喜道:“其实……”

    “其实这是霨郎君的主意。”李隆基旋即猜出高力士妙计的来源。

    “陛下圣明!”高力士笑道。

    “这种面面俱圆的鬼点子,也就他这个小滑头想得出来。”李隆基故作漫不经心追问道:“王正见父子所谋不止于此吧?霨郎君还有什么精怪主意,高将军不妨一股脑抖出来。”

    “陛下是疑心王都护另有所图?”高力士内心有点紧张。

    “朕只是纳闷,为何王正见父子盯住安禄山不放?方才的主意确实巧妙,可归根到底还是要收拢安禄山的权势。”

    “陛下,王都护与霨郎君一心所求,乃维护陛下之权威、京畿之稳固。老奴以为,王家父子与当年的王忠嗣志同道合、心意相通,所作所为皆以忠君报国为本。偶或有触逆鳞之举,却并无私心。”高力士不正面回复,而是小心翼翼绕着圈为王霨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