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浣春
回想当年之事,只恨当初年少,一心想逃出这个牢笼一般的地方,琉璃说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下来,现在想想,什么互惠互利,这与解不解除婚约有什么区别。 沉鸢哂笑,也不知她当年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轻易解决了这件事,说实话,还是很感激她的出手,至少如今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会插手过问他的事,来去自由。 他笑了笑,眉目间在笑意盈盈中又泛起了潋滟温柔,“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如果当年我们没有解除婚约,你如今就会如约嫁给我吗?” 琉璃没有半点犹豫,干净利落地说道,“人生,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还真是她的作风,沉鸢步伐散漫地走在她身侧,神态悠闲地问道,“那梁墨萧呢?” 琉璃脚下一顿,转过头看他,那张淡然不变的面容上凝了一丝疑惑,“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沉鸢扬起手臂,将之交叠在脑后,不徐不疾地说道,“你我之间只是婚约,尚可解除,可你与他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人抬的花轿迎进了王府的,这比桃花债你准备怎么算?” 十六人抬? 桃花债? 琉璃凉凉地觑了他一眼,“本少主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你还在锦耀替凌圣哲续命吧?居然还有闲心关心这些?” 沉鸢笑嘻嘻地说着,“锦耀宫里那些人,各个都无聊至极,我要是不自己去寻些热闹看,还不得闷死。” 琉璃摇了摇头,不在意地说道。“这场婚事对他而言只是梁承赋予他的耻辱,没有了梁承,你以为他会当真吗?” “他娶的若是别人我确实不敢作保,但是有一日他要是知道了他的王妃就是你,你觉得他还会不当真吗?”沉鸢的双唇已经微微扬起,分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琉璃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徐徐说,“我只说要助他谋夺天下,可没说要将自己也搭进去,天下若都尽归己手了,留着我还有何用?何况,坐拥天下之人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可能还来纠缠我。” 沉鸢听她如此说,明媚的眸中划过一道绮丽的光泽,却是不再开口。 琉璃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平静地说起别的事,“你要的东西,那日我会给你取来。” 寅月上浣之三日,苍雪浣春礼。 法夏携了凤雪宫中数名宫婢走进琉璃的寝宫,每一个宫婢手中都端着一方玉盘,盘上放着颜色各异的繁丽正装,以及精巧华贵的各色首饰。 “少主,这些都是今岁初阳里新做的衣饰,您看今日要着哪一件?”法夏将衣服一件件地从玉盘中拿起摊开给她过目。 琉璃看了一会儿,问道,“法夏,本少主回族时交给你的那个布包你可还记得?” “记得,属下将之收起来了。” “去取来,布包里有一件衣服,今日便着那件。”既然答应过那个人,说会穿这件衣服的,如今在苍雪浣春礼上,穿着她亲手做的衣裳,也算圆了她的愿了。 法夏立刻放下手中的衣服,回,“是。” 还未等法夏回来,寝宫里反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间杂着飘进一缕格外浓重的药味。 “来,把这药喝了。”沉鸢捧着一只莲花纹的亮面银盅,盅内盛着满满一斛黑乎乎的药汤,比以往任意一次的药汤都刺鼻难闻。 琉璃扫了一眼难得面色正经的沉鸢,腹诽道,不知道你越是一本正经反而显得越可疑吗? “故意整我呢吧?”琉璃嘴上虽这么说着,手中已经接过药碗,慢条斯理地将盅内的药汁饮尽,回味着舌尖的味道,果然够难吃,可那模样却仿佛在品什么好茶。 沉鸢本想在旁边看笑话,见此,也就见好就收,他说,“这可是我特意为你调配的药,你知道自己的体质,今日主持浣春礼,我需提前做好预防你感染风寒的准备。” 琉璃微微一笑,“谢了。” 常言道,苍雪之雪,终日不化,苍雪之冰,常年不融。在这个极北极寒之地,人们不知何为冰雪消融,不知何为春去夏来,他们拥有的只有冬日。 所以浣春之日,对于苍雪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因为只有在一日,他们才能感受到何为春回大地。 等到日出,天色渐亮,雪宫中数百名身穿飘羽白衣的妙龄少女,手执琉璃铃,已经围在了城中冰层深厚的那一处冰湖外圈。 城中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圈外早已围满了人,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个个仰头望着冰湖,再后面看不见的人,有些攀在树上,有些坐在屋檐角上争睹,各自议论纷纷。 “据说今年主持浣春礼的是我们少族主。” “少族主?那可是位比族主还神秘的人物。” “是啊,我听说少族主长得很美,堪比天人。” 无论在何处,人们都有一颗喜欢探听神秘之事的心,兴致已被勾起,喧闹声也就愈加嘈杂起来。 “有多美?比沉鸢大人还美吗?” “那能一样吗?沉鸢大人是男人,少族主是女人!” “你们现在说再多也没用,这不一会儿就能见到真容了吗?” “哈哈哈,你以为等会儿可以见到少族主的容貌?简直异想天开!少族主虽然身居高位,但仍是一名还未许嫁的姑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露出面容。” 在这鼎沸的人声中,白衣少女们开始轻轻摇起手中之铃,每一声脆响都声音微弱,却神奇得令在场众人安静了下来,铃声好似能净化心灵的谒语,令人心生宁静。 城中干净的石板路上铺设的绒毯一直铺到宫门口,一顶华美的轿辇由远及近,辇车中一道青翠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所有人都屏息相待,只等一睹这后继之人的风采。 轿辇落在冰湖的不远处,白纱轻动,一袭碧绿的翠烟衫跃然眼前,翠水薄烟纱,水雾绿草裙,在这天寒地冻的冰雪之间,好似嗅到了一丝初春的气息。 琉璃走下了轿辇,湖边手执琉璃铃的少女们均停下了动作,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到这名绿衣少女身上,头饰简洁,三千鸦青丝仅簪了一支阴沉乌木,面上覆了一层薄纱,却凸显了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比湖面清水结成的冰还剔透,莹然生辉。
她向前迈了一步,“叮铃”一声响动,在这寂寂长空中清脆悦耳。 人群中有小小sao动,不由自主地将眸子往湖边的白衣少女们身上掠去,看看到底是谁没拿稳手中的琉璃铃。 紧接着,又是“叮铃”一声,随着琉璃的走动,铃声越发紧密起来,这时人们才发现琉璃的脚踝上各戴着两只串着金铃的镯子,而她正赤足走在绒毯之上。 眉弯如月,眼若寒星,身姿纤细,孤清冷列如与世隔绝,飘渺绚烂如天边烟火,这样的风姿,无可匹敌。 在万人注目之下,琉璃走到冰湖前,取过身边人递上的绿竹短笛,置于唇边,悠悠笛音缓缓扬起,清亮悠远,婉转低吟,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尽尘俗,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宛若。 玉足纤纤,无声地抬起置于冰湖之上,冰之寒冽随着脚心传至四肢百骸,竟是通体舒畅。 就在她的脚踩上冰面之时,原本厚得都能在上面跑马安车的冰层,忽然出现一道裂痕,她恍若无觉地继续向前走着,每走过一尺,冰裂一寸。 与沉鸢同在湖边观礼的姬玉,见此不由低呼,“师父不是惧冷吗?” “谁与你说璃儿惧冷?”沉鸢随口答道。 姬玉看着琉璃赤足踏在冰面上,不由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说,“那师父不是一直与我一样穿的厚厚的吗?” 沉鸢笑着回道,“她惧热得很,只是体质上稍有些不同,仍然会受冻患上风寒,所以我才让她裹得厚些。” 他的话音落下,笛音渐渐高起,跌宕柔转,不绝如缕,湖面也在这时忽然缭绕起阵阵烟雾,绿影朦胧,一阵风卷过,天空薄云乍开,日光自空中洒下,浩淼烟波散尽,方才还深厚的冰层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水面粼粼,波光灿烂,灼然熠熠。 琉璃正手执着竹笛,长身立于湖心的圆台之上,裙身与圆台上的绿草芳樱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湖边所有冰封的草木皆化水消融,柳枝轻摇,红花微绽,湖水的源头处奔腾汩汩流泻,所有的一切都像重新活了过来。 姬玉呆立在长空之下,怔怔地看着她指尖在短笛上跳动,低低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的,这冰湖前些日子我还在上面跑过跳过,冰可厚的很,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此礼为何称为浣春吗?”沉鸢靠在树木枝干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才徐徐说,“浣春实为唤春。” “沉鸢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姬玉满眼的震惊。 沉鸢懒懒一笑,“苍雪为何在世人眼中神秘而又神奇,是因为这里,包括这里的人,很多事情根本无法解释,所以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