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接近
听到他的追问,原本的直视变为了怒视。 然而,即便是这怒视,大约也因着她面上布满的红霞而显得绵软无力,反而更让人心动。 她眉眼长而弯,平日里那里头总是承载着清意冷意,鲜少有女儿家情态出现,此刻三分无措七分羞恼,白皙的脸蛋上更似是天边浮起的红霞一般撒上淡淡嫣红,别有风情。 他忽然就想起了斜峡关的那个深夜,她穿着中衣,披散着长发,坐在书案前迷茫地望着他,还有那无辜的眼神。这么一想,唇瓣上似乎都柔软了起来。 梁墨萧勾唇笑道,“琉璃。” “做什么?”琉璃朱唇轻动,透出一丝窘迫来。 面对他人的强硬,或是耍心眼,动用计谋手段,她都能坦然以对。偏偏梁墨萧像是把她看成了小姑娘般,调笑逗弄,简直恶劣到了极点,反倒让琉璃不知如何应对。 不论凭着她哪一层身份,所有人对她向来是恭维顺从的,她接触的人也都是恪守礼数之人,如梁墨萧这样外表沉静势寒,内里却行事乖张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过,尤其是在面对她时不按理出牌的无状,所有的对策全部失去了作用。 梁墨萧见她很适应自己为她取的爱称,极为满意,眼中笑意更浓,故意调侃道,“你是不是害羞了?” “你要是真没什么正事,”琉璃正色道,“那我就先走了。” 此时再没有什么“告辞”、“先行一步”之类的客气,而是直接说“先走了”,可见是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梁墨萧没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深邃而深情,简直叫人招架不住,琉璃强作镇定才勉强与他对视。片刻后,他甩袖将手摆到了桌上,“罢了,你既然害羞,我也就不留你了。” 他说这话时的暧昧让人遐想万千,琉璃瞬间就僵硬了脸,她回身就准备离去,刚走到门口又折身返了回来。 “怎么,舍不得我了?”梁墨萧见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般的回身,笑的一脸温和。 “我只是忽然想起还有一事没有与你说。” 梁墨萧眼中微疑,轻抬了下眼眸。 琉璃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外走去,清冷的声音一时间在书房内外传了个清楚,“财大气粗如萧大富,便不要这般吝啬,日后请在书房内多摆两把椅子,站的在下腿都僵了。” 伏在屋檐之上,藏在树丛之间,隐在墙头之外的众暗卫皆是身子往前一扑,原来自家主子有时候还是很抠门的?尤其是,居然对一个姑娘家这么抠门,实在……他们不敢说“可耻”两字。 梁墨萧坐在原位上,看着书房敞开的大门,那道墨色的身影就是从这里迈着步子走了出去。他微微而笑,唇畔的笑容宛若明珠生晕,欺霜赛雪。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姑娘。” 果然如梁墨萧所说的那样,琉璃回到流觞阁的时候,云幼清还坐在那个地方,她突然想,是不是真的她只奉一杯白水在他跟前,他也能在此处待上一整日? 她甩开自己的这些想法,一不小心还真的被梁墨萧给绕进去了。 “师父!”异口同声的两道呼声齐齐从院内湖边传了出来。 琉璃看着两人的位置由最初的疏离相对,改为了相邻而坐,眼中浮起一丝了然,走了过去。 “师父您可算回来了!”云幼清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嘴上念念有词地说着,“怎么我每次来萧园寻您,萧每次都能出现打扰,我很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姬玉一听,眼中微微一动,闪过一抹亮色,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琉璃看着云幼清亲自提了茶壶为自己斟茶,伸手接过茶盏后,问道,“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云幼清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师父,确实有一事想请您为我解惑。”他在她面前,向来要比平日混不吝的时候要正经许多,此时询问的样子更是一本正经,若是云陵水看到这一刻的云幼清,一定会惊呆的。 琉璃将目光递到了他身上,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我方才与玉儿闲聊的时候发现,您让他读的书籍,所学的内容,涉及之广,令人咋舌,一般的先生在教学时不是都会有所选择地令学生去学习吗?您这样,若是放在一般情境下,怕是会被说成贪多嚼不烂吧?毕竟玉儿还这么小。” 他这么说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也没有想要越俎代庖,指手画脚的意思,琉璃还算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只是纯粹的很想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所以也极为用心地为他解惑。 “你也说了是一般情境下,可若是不一般的人,自然要用非同寻常的方法,若是千篇一律,反倒埋没了他的才华。” 云幼清似有所感地点头,“嗯,也对,玉儿的学识确实难得,更难得的是,他还这么年幼,便能静下心去学这么多东西。”接着又嬉笑道,“我若是能早点遇到师父,肯定就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在自己还没有定下要走怎样的道路时,多看看也是好事,你也一样,而且,云相是一个很好的师父。”琉璃认真地说道。 云幼清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师父就会开玩笑,您是没见过我祖父从小是怎么教我的,他可严格了,一个字写错就是一板子,一个字念错又是一板子,要不是那会儿手板打的实在太痛了,我也不至于整日跑出去到处戏玩。” 说完后,一向倔强坚韧的性子竟觉得心中微酸,他隐约感受到了云陵水的良苦用心,云府内又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嫡孙,可由云陵水亲自教导的孙子却独独他一个,这又是为何? 琉璃见他突然安静了下来,微微弯起了唇角,她说道,“实不相瞒,我的外祖母也是个同你祖父一般的严师。” 这大约还是云幼清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家中的人,有些惊讶,可更惊讶的是,“师父的师父竟然是您的外祖母,那得是个多么满腹才华的才女啊?” 见他将重点摆错了地方,琉璃透出一股无奈,却也习以为常,只是在看到他重新恢复笑靥的容颜时,想了想,什么也没说。
“公子,已近日中午时,可用膳否?”园中的婢女平时并不现身,只有在这种必要的时候才会上前询问。 “摆饭吧。”琉璃道,转而看向云幼清,问,“你,可要留下一同用膳?” 云幼清早将刚才的事抛之脑后,喜不自禁地刚想答应下来,脑海中却掠过了一双严厉且布满沧桑的眼睛,登时一个激灵,他瘪着嘴,不情不愿地说道,“多谢师父,今日怕是不行了,若我再不回府,只怕祖父要把我拆了骨送去厨房了,但是我改日一定会来陪师父用膳的。”说最后一句话时,语调一转,立即变成了满心期待。 云幼清穿着那身打眼的绯色官袍,从流觞阁走了出去,琉璃望着那道清新明朗的身影行远,问姬玉道,“你觉得云幼清其人如何?” “是个可造之材,只可惜心性未定,假以时日,必堪大用。”姬玉一脸严肃地评价道,认真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幼童的稚气。 琉璃温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姬玉立刻挠了挠膝盖,一脸讪笑地回望过来,“徒儿是说,他为人正直,处事很有原则,就是性子上散漫随性了些,但这不是大问题,总之极好相处。再说了,师父喜欢的人当然不会差啦。” “喜欢?”琉璃迷惑地呢喃了一声。 “是啊,”姬玉难得看到琉璃这个样子,理所当然地说道,“师父若是不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让他接近自己的。” 接近? 琉璃先是一愣,脑海中无意识地流过许多清晰的画面,密林深处,杀手追杀时共骑一骑;夜临篝火,齐头共躺在一处干草之上;深夜长谈,脸颊两侧的骤然亲吻……还有很多很多……如蟠螭灯一般,轮轴转动,灯上的剪纸不断走动,走马观花而过。 琉璃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得不说,姬玉所说的是对的。 如果不喜欢这个人,是一定不会让这个人接近自己的,可是,这些也太接近了吧。 她突然有些不敢往下想…… “师父,师父……”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姬玉,琉璃才猛地回过神来,眸中奇异的色彩渐渐沉寂了下去,再一眨眼时,已经恢复了如初的温淡,一切如潮水般来的汹涌,退的更是一干二净。 她低头轻声问,“怎么了。” “师父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徒儿唤了您好几声都没反应,已经可以用膳了。” 琉璃看着端正地坐在她身旁的姬玉,连夏桀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她对面,她竟然入神至此,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些小事,用膳吧。”仔细看的话,还是能从她的眸中看到微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