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武魂（一更）

    中国有没有武士道的精神？有，但不叫作武士道，而是叫作武魂。武魂的精髓是什么，除了一言定生死的决烈，有布衣傲王侯的豪气，更有天人合一的乐趣，中国的武魂精神，武与文是联系在一起的，这样就避免了狭隘偏执的流弊，是更上乘的武士道精神。所以，一味地争强斗狠，绝非是武术的目的。

    既然叫作魂，就是说，真正的武术是可以化一个人的脑子的，是可以触动你内心的最柔软的地方。武术，尤其是内家拳，一旦深入其中，就可沉迷一生，你可以戒掉七情六欲，可以戒掉鸦片，可以戒掉功利心，但还不曾有一个真正的内家拳高手可以忘怀武术。如果有一天你远离了内家拳，那么就说明你从未真正体会到练拳的乐趣，或者说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种拳。这就像爱一个人那样，爱过的人都是笑过哭过疯过痴狂过，真正投入其中，彼此才会感觉须臾不可分。

    内家拳的历史不长，大概起源于明末，太极拳在诞生后的好多年里，其实是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有的人叫这种拳为炮捶。捶是个土语，至今在中原大地口头流传，这里的人习惯把打拳称之为打捶。至今在嵩山少林寺的僧墙上还刻着一路捶拳。捶之前冠之一个炮字，就说明古太极拳是以刚为本的。可惜在四百年后的今天，我们看到的太极拳很多都是阴柔为本的，从阳刚到阴柔，越来越多的人雌雄不分，这是不是一种“种”的退化呢？太极拳起源于乡野，这一点毋庸置疑，第一个将太极拳传播出去的，就是杨露禅。绝艺在身的杨露禅进京后，是抱着一种赶考的心态，在王府内教拳时，他低调地把这种从中原腹地学来的拳术叫作绵拳，小心翼翼地隐去了太极拳咄咄逼人的杀气。因而说，太极拳有着雍容的皇家气概，也弥漫着浓郁着乡野泥土芳香。太极拳是庙堂和乡野相结合的一种拳术。

    有人说，内家拳最早是明末的大义士、大学问家黄宗羲率先提出的，黄先生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一位内家拳高手那里拜师学拳。还有一种观点是，内家拳之说起始于清朝雍正年间。不管怎样，内家拳的崛起就是在明末清初之间，而到了清晚期，这是一个旧传统土崩瓦解的年代，是一个新思潮涌现的年代，戊戌变法之后，所有的旧文化都遭到了质疑，但在历史长河中，偏偏有一种拳术勃兴并且壮大起来，这就是内家拳。

    每个一个拳术形成独立的派系时，都会遭到其他武林同行极大的关注，有拍巴掌叫好的，有冷眼旁观的，当然也有上门挑战的。太极拳面世之初，就引起了整个武林极大的震动。一种拳术敢冠于太极两字，需要极大的自信，也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一个太极拳的老师傅曾经说过，太极拳的“太极”俩字是打出来的，不是叫出来的。

    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大沼府衙门的捕头花脸狐就是挑战者之一。二十八晚，衙门口的一伙公差春节前在习家老店聚会喝酒。大家团团围着酒桌，中心话题就是，戳脚高手隋大彪今天吃败仗了，武林中出现了一种拳叫作太极拳。

    隋大彪出道以来，戳脚功夫所向无敌，但这次遇到高手了。他也纳闷，在孬孬孬酒楼上，那个中年人双手舞动，画了一个椭圆，不知怎的就轻巧巧地把自己就击败了。他丢了脸面，一个劲儿喝闷酒，花脸狐一拍桌子，说怎么了，兄弟？你只不过是一时疏忽，才拣了亏吃，哥哥今夜渡过潜龙湖到子母柳找找那个娘娘拳的传人，非得给你把脸面赢回来。

    花脸狐一脸激昂，脚踏在板凳上，一口喝了粗瓷碗里的残酒，嘴角烈酒淋沥，一张长脸因为长有白癜风，惨白斑驳，看起来都碜人。他双臂出奇的长，五指赛钢钩。他抄起长条包袱，里面装着他的看家武器判官双笔，转身要走，隋大彪手一拦说：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兄弟天天在外面抓差办案，一天到头凑齐了吃顿饭不易，你走了，就不团圆了。

    花脸狐看着隋大彪，嘿嘿乐了：大彪，你是怕我斗不过这个娘娘拳？

    花脸狐最近一直肚里窝火，公门里的捕头分成两拨人，一批归花脸狐管辖，手底下有五十多号人，另一批归隋大彪。这一年，隋大彪屡破大案，出尽了风头，尤其是最近他抓获了苏鲁豫皖的江洋大盗活猴庞四，这个贼人去京城一趟，偷得名贵字画十余幅，最值钱的是李龙眠的《十八罗汉渡江图》，听说还有一副羊脂玉的麻将牌，但上缴清单中却没有这一项。大沼府的蓬伯玉最嗜收藏古字画，看见了罗汉图，赞不绝口，自然对隋大彪另眼相看。公门原来有个席老捕头，论起来和花大彪还沾亲大故，但老捕头有旧伤在身，这几年一直在家静养，不再过问案子。蓬伯玉早就放出话了，要提一名新捕头大人，所以，花脸狐和隋大彪两个人一直在暗暗较劲。眼看着，蓬大人越来越器重隋大彪，这一年，花脸狐又颗粒无收，急于表现，他就坚持要到子母柳。

    隋大彪再三阻拦，可花脸狐说了：隋兄弟，你不会怕我去了子母柳，抢了你什么功劳吧。

    如此一说，隋大彪自然不好言语了，他心里暗想，不如放这个花脸狐去一趟，碰碰钉子，他才知道娘娘拳的厉害。

    就这样，花脸狐才从更旺手中抢过了一只船，一个人渡过潜龙湖，登岸来到了徐家。他从后花院翻墙而过，寻来寻去，发现大雪纷飞中，归妹在庭院中打太极十三式，菡萏和臭儿二小在廊下痴痴地看。门户大开，花脸狐伺机溜进室内，见暖榻上端放着一块印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方六面见血的鸡血石，花脸狐识货，顺手牵羊放入怀中。然后悄悄地又溜出门外，躲在阴影里看着三人。

    归妹发现了鸡血石不翼而飞，她阅历很深，马上知道徐宅来了外人，站在门前，一抱拳，说：那位朋友前来串门？不妨现身，雪天冷清清的，在院子里不是待客之道，请到屋内一叙。

    归妹不卑不亢地这么一说，花脸狐就知道对方亦是江湖中人，他也不示弱，从阴影中走出来，托着那方印石，说：印就在我手中，有本事你们来拿！

    菡萏性急，一个箭步来到花脸狐面前，上下端详，呸了一声，她回头冲着臭儿说：他可比孙寡嘴长得难看。说罢，菡萏准备上前迎战，抢回鸡血石，可就在这时，来了一人，高声喊道：且慢，我来会会这个雪夜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