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堂叔拜访黄意

    小玲深知：其实不光是贵人、美人、宫人、采女（汉光武帝建国，去繁为简，妃嫔称号共有四等），包括民间的女子在内，她们最害怕的事情主要是两个，一是死，二是被休。无论是被休、被弃，一字之差，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意味着婚姻的死亡。对女人而言，这种死亡仅次于香消玉殒——生命的终结。女人因参与政事而名扬天下，西施、王昭君不一定是天下最美貌的女子——有谁能够一一调查穷乡僻壤豪门大宅里的裙钗——既然没有，为何敢于胡言乱语，最美，最……地乱贴标签？难道不怕人家抽他大嘴巴子吗？其实，后世传说她们是最美的女人，很大程度上在于她们参政，在于她们的惊世壮举，这些使她们的自然美在人们的心中口中不断得到放大，放大到使一切国色减颜，使一切天香淡气。但是，政事又是多么可怕！它可以使包括女人在内的一切人名扬天下，也可能使失宠失势的人遭受屈辱的命运，甚至被夺去生命。可是，眼前的男人是否可靠，是不是她的一心人呢？“愿得一心人，愿得一心人……”

    她忧伤无奈地在心里默念，无声地呐喊。突然，黄刚大声哭叫起来，一下子令他没了情绪。于是，小玲起床照顾黄刚，轻柔地哄，慢慢地拍，甜甜地逗，黄意什么也不管，蒙头睡懒觉。等到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小玲服侍他起床，穿衣，吃饭。他刚想出门闲逛一番，只见男仆送来一枚一尺长的既薄又窄的“刺”（札，名片），黄意一看，刺面从上到下有一行墨书：“舒县周光再拜问起居字秀峰”，再拜：拜两次，一种跪拜礼。信札中常用作向对方表示敬意的客套语。黄意十分高兴，原来是旧日同窗周光前来登门拜访。周光是周玉的堂叔，周异的堂弟。黄意赶紧换衣服开门迎宾。他立在门右，周光走门左（其实就是他在东，周光在西）。黄意笑容满面，拱手说道：“贤弟别来无恙？”周光满面春风，还礼应答：“兄长别来无恙？”“请！”“请！”进门以后，黄意为周光指路，进室内坐下后不久，小玲已经将茶烹好，将茶具放在席前。然后用勺先后舀给周光、黄意二人。

    他们开始饮茶，黄意说：“今天贤弟光临寒舍，请品新茶。不过，这东西有些苦噢！”周光兴致勃勃地说：“兄长用此物相待，小弟受宠若惊。华佗先生说过，苦荼久食对身体大有好处。”黄意听了，很高兴，说：“你我二人向来志同道合，连爱好都一样。”他举起茶杯，说了声“请！”周光也说了一声：“请！”二人以袖遮杯，饮下。黄意回味片刻，说：“贤弟，要不要边听曲边饮茶？”“好，恭敬不如从命！”于是黄意兴致盎然地叫小玲抚琴。

    小玲应诺后，到内室沐浴、更衣。此时周光心中升腾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他忍不住问黄意：“兄长，小弟有一疑问，不知能否当面请教一二？”

    黄意听后，微笑着说：“贤弟不用客气，但问无妨。”周光指了指小玲的背影，说：“小弟见她一直在忙碌，原以为她是兄长早年收买的婢女，可是现在看来，她根本不像是一个做粗活的丫头，她气质高雅，从容娴静，难道是兄长精心**的缘故，使她修养性情并懂得抚琴之艺？”

    黄意一听，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他毕竟在官场混过多年，随机应变的能力实在不低。只见他面不改色，用诚恳的眼神注视周光的双眼，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我收买的那个丫头，呆板木讷，懒惰无礼，早已经被我卖给一个粗汉了。”

    周光听后，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这位，不会是——”黄意何等精明，他猜出周光话中隐含的意思，朗声说道：“哦，都怪我，忘了给你们做介绍了。她是我亡妻的meimei，因为其姐的忌日快到，特来寒舍暂住些日子，以便悼念祭拜其姐。”

    周光一听，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低声问道：“中年丧偶，实乃不幸，可是兄长毕竟正当壮年，有否考虑续弦？”黄意苦笑了一下，说：“拙荆猝然离世，内心悲怆，暂且没有考虑此事。”“噢——”周光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欲言又止。这时，小玲已经将琴摆好，周光一看，随口说道：“这是神农式，好琴！”

    小玲此前常在黄意休沐的日子为他抚琴，如《鹿鸣》、《广陵散》等。黄意爱听琴曲，这倒不是他附庸风雅，而是官场日益腐败黑暗，朝廷暗弱衰微，他内心苦闷焦虑，对前途深感担忧，需要通过穿越时空的琴声在精神上与古人对话，寻求慰藉，荡涤躁动的灵魂，躲在琴声中暂时忘却现实，逃避作为一士的责任，而且小玲的琴声或多或少承载一丝暧昧，他不想捅破，而是坦然享受对其微妙心理的揣测的过程、陶醉于略有刺激又能产生微微幸福感的悬念。

    小玲心想：“我已经是黄意的人了，我要正大光明地成为他的妻。我不能让他的同窗好友怀疑、歧视我的身份，必须显示出我的才华，让他们对我肃然起敬，刮目相看，即使他们知道我的过去，也会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淡忘掉我的卑贱。”

    古人说过不以一眚掩大德，虽然小玲算不上有大德，但是当属于她的正面的积极的能量越多，越能消除一些负面的东西，越有利于她作为黄意妻的地位的巩固。所以，她听到周光的话中的破绽后，决定不放过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

    于是施礼后恳切而款款地说道：“大人距离此琴较远，因而没看真切，此琴是伏羲式。”伏羲式，也是圣人造琴的一种，形状与神农式非常接近，只是在琴的下部起弯的地方多了一个弯，即有两个连续的弯，而琴体外形的其它部位与神农式几乎完全一样。伏羲是远古时的一位圣人，被后人尊为三皇五帝之首，传说神农是他的儿子。

    周光听了小玲的话，脸微微红了，他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羞愧。chui箫抚琴、吟诗作画、登高远游、对酒当歌是文人士大夫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春秋时期，孔子酷爱弹琴，无论在杏坛讲学，还是受困于陈蔡；伯牙和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佳话，广为流传；“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鼓钟钦钦，鼓瑟鼓琴”、“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诗经》等典籍中总少不了琴瑟钟鼓箫的身影，翻开此类典籍，仿佛能听到般的音响，能触摸到跳动的音符。儒家要求弟子掌握六种基本才能，包括礼、乐、射、御、书、数。乐即音乐，在各式各样的乐器中，古琴可以营造一种淡雅安详的气氛，涤心灵，净杂念，寄情怀，历来为文人阶层重视，被尊为“圣人之器”，在漫长的历史阶段中，“琴、棋、书、画”被视为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古琴因其清、和、淡、雅的音乐品格承载了文人清高傲骨、超凡脱俗的处世心态，而在文人雅士的必修课——琴棋书画中居于首位。

    由此可见，不会抚琴，不懂琴，其文人身份会在别人眼中大打折扣，甚至会被视为半文盲。周光作为鸿儒书院的50贤人之一，竟然在一个年轻的女子面前露怯，实在是让他窘得浑身冒汗。

    黄意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故意向小玲发难，他问道：“那你说说古琴的七弦是什么来历？”

    伶牙俐齿的小玲不慌不忙地答道：“古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后来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加弦一根，是为文弦；武王伐纣，加弦一根，是为武弦。合称文武七弦琴。

    昔神农继伏羲王天下，梧桐作琴三尺六寸有六分，象期之数：厚寸有八，象三六数；广六寸，象六律。上圆而敛，法天；下方而平，法地；上广下狭，法尊卑之体……”

    黄意听了，并不觉得高兴，此时，他不会因为小玲的博学多才而感到骄傲，因为小玲表现得再好，在周光的眼中与他黄意无关，因为他已经告诉周光小玲不是他的婢女，而是他亡妻的meimei，是到他家做客来的。

    而且小玲表现得有些过分了，简直是在卖弄炫耀自己的学问，他只是问她古琴的七弦是什么来历，但她在回答完这个问题后，竟然将桓谭《新论琴道篇》中关于梧桐作琴的话也拎了出来，难道是想用她的博学多才寒碜自己的同窗好友孤陋寡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简直是放肆，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