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降
总体而言，人的生活境况越好，他就越怕死。在一个绝大多数人都吃不饱饭，随时都可能饿死的时代，死这种东西，确实不是什么太过恐怖的事情，只要死得痛快，不要太惨就可以了。人类的感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你努力地克制它时，必将产生某种压抑的负面效用。当然，负面的情绪是需要集体宣泄的，那么战争这个东西，实在是宣泄情绪的好手段。在让别人去死和自己死掉之间，一个理性的人，基本都会选择前者，更何况，在战争状态下，杀人可以带来奖励而不是惩罚，那么用什么手段来杀人，便只不过是一个方法论的问题，属于细枝末节，去讨论杀人的手段道义不道义之类的狗屁标准，实在是闲得发慌。 怀着这样的想法，郭德罡走进了充满了烟味和烤人rou味的濮州外城。士兵们驱赶着侥幸活下来的老百姓，搬运着自己亲人邻居的尸体，装上大车，拉到城外去焚化。神策军的士兵现在已经被外城弥漫的烧人rou味熏得不能吃烤rou，闻到烤rou味就要呕吐，变成了一支素食兵团。对外城的攻击效果好是好矣，但是弹药消耗太过猛烈，现在火yao和火油都已经用光了，要等待后方送上来。围城的部队只好将烧焦的房屋废墟全部扒掉，充作投石机和弩炮的石弹，日夜不停地向内城投掷。 因为内外城之间有很多房屋，而内城城下只有五十步宽的一条环城街道，所以城上的守军只要用弩箭把守好这条街道，神策军要想登城就要付出点代价。说起来，唐代城市的建筑形制实在是让人头痛，神策军和宣武军不得不逐个街坊逐个街坊地清剿外城剩余的淄青兵，这些淄青兵钻在坊墙后面，不停地射冷箭，很是让人心烦。最后刘洽终于失去了耐心，开始用弩炮抵近轰击各个坊墙，将房屋挨个拆除。尽管有城内的士绅前来阻拦，扬言要弹劾刘洽这种行为，但面对冷森森的刀子，他们还是只好明智地选择住到城外的集装箱里去。这样下来，濮州外城逐渐被拆成一片白地，拆下来的房梁柱子木头全都被做了投石车和弩炮，砖头土块瓦片则被一股脑儿丢进了内城。 呆在濮州内城的淄青兵，每天都要在砖头石块的暴雨下生活，内城里所有的锅，都被征做军用，顶在了士兵们的头上。每过一刻钟，城上就传来凄厉的哨子声，城里所有的人都要头上顶个东西，或者裹床棉被，缩在有遮蔽的地方，而濮州内城所有的房子，都开了天窗，十天下来，地面都增高了接近一尺。 刘洽看到了神策军炸外城南门的法子，便也有样学样，往内城里挖地道。没想到李纳学精了，派人沿着城墙挖了很多竖井，钻在里面用罐子贴在井壁上听动静。听到哪个方向有挖掘的声音，就对着挖过去，挖通了之后，两边就在地道里对砍，还用烟熏，灌大粪等等的招数互相攻击，打起了地道战。这样来回了几天，刘洽实在受不了了，就准备强攻内城。二月二十五这天，郭德罡的神火罐和火yao终于又运到了，刘洽很兴奋，准备也在濮州内城制造一起大火灾。但，李纳没有给刘洽任何的机会。 “求求你们了，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郭德罡等众人看着把自己扒光了绑成粽子，跪在城头上，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李纳，张口结舌。 “这样，丫就投降了？”郭德罡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丫是什么意思……”曲环和刘洽都摸不着头脑。 “丫，就是，就是伊……啊” “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两人做恍然大悟状。 “小郭中侯，我们是奉命来展示朝廷天威的，这李纳只要肯归顺朝廷，我们自然也就没有打的必要了。”曲环如是说到。 “但丫要真的归顺朝廷，就该开城让我们进去啊！”郭德罡很不忿，毕竟打这濮州，烧了他两千斤火油，两千斤火yao，还不算运费的花销，现在眼看就要见到结果了，却生生不能打啊。 “丫投降的是皇上，不是投降我们啊。”刘洽很无奈。现在李纳摆出了高姿态，把亲弟弟和儿子都送出城来见皇上去了，只要圣旨一天不下，双方理论上就应该是停战状态，毕竟，李纳没有自立为帝，只是向朝廷勒索个节度使的职位而已，两边打得这么热乎，死了几万人，拆了半座城，说到底还是为了讨价还价。 “还真是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郭德罡对这句至理名言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濮州内城毕竟粮食比较少，就这样半死不活又拖了五天，李纳的粮食就吃光了。到了三月初一，城里就派出人来，找城外的官军买粮。 “卖给他，为什么不卖。”郭德罡才不会放过这种绝对垄断，刀子任宰的机会。 “万一皇上不肯招安，李纳又有了粮食，我们再打他就又麻烦了……”刘洽的宣武镇紧挨着淄青镇，这几年没少受李家父子祸害，心里自然有气。 “刘使君不要担心，他买是一回事，我们什么价卖给他，卖给他多少，又是另一回事了。”曲环和郭德罡合伙贩奴隶贩鸦片贩了这么多年，思想境界当然有进步。 “但这不是资敌么……”刘洽还是有些扭不过弯来。但是当他听到淄青使者的报价时，思想工作不用人做马上就通了。 一两金子一斗米啊，不卖是傻子。 二两金子一斗米，不知道买的人是不是傻子，反正刘曲二人对郭德罡最终谈下来的这个价钱，都只有赞叹的份了。这中使再晚来几天，怕是不用打，只要在城下摆上一圈大饼，城里的淄青兵就会从全都城墙上跳下来投降。不过实际上，郭德罡已经这么干了。 “淄青的弟兄们，城外有热乎乎的大饼稀粥啊，还有新鲜的蔬菜……只要你们肯放下武器出城来，弃暗投明，就尽吃管饱……”每天到了饭点，德昭营的人就在城下敲锅，现场做饭，还故意坐在房顶上大吃大喝。郭德罡又找了自己奴隶里的杂胡出来，在城下烤全羊。羊rou味香的城上的淄青兵直流口水，熏得城下的神策兵差点吐干了苦水。每天半夜，都有整队整队的淄青兵从城上爬绳子下来，投降郭德罡。就这样，等到德宗皇上的中使来到濮州的时候，李纳已经把身边所有的钱帛金子，都拿出去换粮食吃了，而自己身边，兵已将近跑掉了一半，真可谓是赔了金子又折兵。 可是皇上的中使并没有带来什么太好的消息，只是安抚了一下李纳，意思是朝廷不会对他赶尽杀绝，只要他回了淄青不要再搞东搞西就可以了，反正弟弟儿子全都送到长安去做了人质，朝廷基本认可了他的态度。至于他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中使回去会如实向皇上禀报。 李纳尽管打了败仗，可淄青镇毕竟还没有伤筋动骨。其实皇帝自己也明白，就算不放过李纳，只要还有淄青镇，就还会有新的李小明，李小强之类的节帅出现，毕竟青州与长安相隔近两千里，尽据东海十州之地，拥兵十万，怎么处理都有难题。李纳活着，还有人质可以控制，还有多年的威望在，淄青还不会大乱，一旦李纳死了，淄青的乱兵说不定会弄出个比李纳更危险的人物来，到时候人民内部矛盾变成了敌我矛盾，就不是现在这种小规模战斗能够解决的了。 实际上，仗打到这个时候，德宗皇上也很穷了。在外的几十万大军加上上百万民夫，每个月都要干掉一百万贯的钱粮，为了敛财，朝廷的盐价每斗涨了一百文，又加税百分之二十，就连酒，也开始专卖了。再打下去，朝廷就要破产了。所以，能有个台阶下，就下吧。中使带来了皇上的意见：让李纳回淄青。 “放虎归山……”城外的三人组听到这个消息，反应都是统一的。不过好在从李纳那里赚了不少金子，也算是弥补了损失。在三月初十这天，举行了隆重的濮州内城和平解放交接仪式。 淄青士兵甲：“我怎么看着对面那个神策军的家伙有点眼熟呢？” 淄青士兵乙：“不是高二狗么……那家伙昨天还在城里啊？” 士兵甲：“准是贪图白面饼子，半夜爬出去的……” 士兵乙：“妈的，这就人模狗样了！要不是我被队正发现了……” 士兵甲：“鄙视你们！” …… “李留后，慢走，慢走，路上小心啊……”郭德罡手里捏着一厚叠欠条，向那个在马上歪歪倒倒的身影，用力地挥着手，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感。 而在他的身后，濮州，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注1】今天在学校折腾死了，明天还要继续折腾，伟大的毕业生就业派遣制度万岁！ 【注2】答应了两个广告，一并做了吧：作者自称的起点第一****：《流氓经理》，书号1012570；刘邦大儿子的故事：新汉，书号101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