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脉茶香 一语心凉
那日是在永巷第一次饮茶，那日的风就如冬日里最平常的风，冷，小夏子拿了铜壶在瓷杯中倒入了刚烧滚的热水，茶叶随着热气翻腾起舞。永巷的门口是没有厚棉布帘子的，索性让小翠关了门，点上摇曳的烛火，听李嬷嬷细细地讲。 直到一年后，那段时光正直炎炎夏日，本就雨水多发，，可老奴我活了那么久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白日里，就是天上一层灰蒙蒙的云罩着，到了晚膳时间突如其来就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皇上和太后都下了旨意，各处主子人在哪就在哪安置，宫中各人密切关注宫里雨水和避雷情况。 一夜又一日，待到隔日雨终于停了声响，天空中的日头也终于升了起来，放晴了，侍卫们打开了湿漉漉淌着雨水的紫禁城大门，这才发现门前蜷缩着一个女子，蓬头垢面，浑身是水，他们想上前赶她走，这才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僵硬了。哎，那可怜的女人竟生生地被雨淋死了。侍卫本想就这样把尸体搬走，这才发现女子的怀里还有个襁褓中的小孩，没有力气啼哭，一双眼睛仍是骨碌碌地转着。那侍卫长家中也是新添了小孩，对这孩子也起了一丝怜悯之心，细细一翻找，果然襁褓中还有一块用血书包着的玉佩。 侍卫长也不敢看，急急递呈上去，恰好皇上和太后也在一块。原来那女子是烟花之地的一个雏妓，皇上买醉之后迷迷糊糊便做了那等事，后被侍从寻到带了回去，可是落下了那玉佩。那女子大概是听得皇上醉言，千里迢迢寻到了京都。血书上写着“三爷之子，妾身命薄，望善待之。” 说起来也不得不敬佩那女子，孤身一人从那火炕之地逃出，大着肚子来到京都，也不知一路上受了多少苦。太后执意要处死这来历不明的婴儿，幸得皇后心善劝着皇上，而皇上也略有愧疚之意，便命人私下收拾了那柳姓女子的尸体，留下了孩子。那孩子也是命大，被太医救回了一命，养在永巷，终日游荡，底下人也不怎么照看他，他倒也活了下来。名义上，那孩子是皇帝的义子，收在宫中为皇家招子，可这再厚的宫墙也挡不住流言碎语，民间也在传着这个私生子的各种闲话。所以君莫白也是丢了皇家面孔的一个禁忌，名不正言不顺。 一席话，夜更深，茶已凉。 小翠扶着李嬷嬷，小夏子打了灯笼，送嬷嬷出门，我也随着嬷嬷来到门口。 “嬷嬷，夜深了，你回去早点安歇。” “小主，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怜，是啊，本该是高贵的血脉，却成为皇家的一个禁忌，大皇子，他，才是大皇子。 “小主，外面冷，回屋吧。”小翠搀上我的手，李嬷嬷和小夏子已经走远，只是隐隐地看到一丝昏黄的灯笼光。 第二日午后，在巷口看到他，我便笑着招手让他进院，他呢一溜烟跑了。我笑笑进屋，想着他对于我这个陌生人有戒心也是正常，他倒好，偷偷进了院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院中的桂花糕。嘴巴里塞了两块，手上拿了两块，眼睛直勾勾地还盯着盘子里仅存的两块。许是吃得急了，猛然咳嗽，慌得我急忙递上茶水，他看了我一眼，一饮而尽。 “慢慢吃，这一碟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我缓缓抚着他的后背笑道。 他终于咽了下去，这才道：“真的吗？你不赶我走吗？”稚嫩的童声，两句话却是铿锵有力。 “为什么要赶你？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如果喜欢，明日再来，我和小翠再给你备着。”桂花糕本就酥软，他又吃得急，嘴角边都是屑屑，我随手拿起手绢给他擦拭。 “你不讨厌我？”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这么可爱。” “姨妃，我可以叫你姨妃吗？”我话没说完，他郑重地打断了我，问道。 “好啊。”听到我这爽快的答案，他激动地抱住了我，“呀，我有姨妃了。” 我轻轻地摸了摸他那柔软的头发，他却突然放开了我：“姨妃，我叫君莫白，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我喜欢你。” 自此之后，他便常来，他的嬷嬷宫人们本就不管他，有时候他在“绿叶”中一待就是大半天，嬷嬷们给他的饭菜都是残羹冷炙，我和小翠就时常备些各色点心，茶水，让他解饥解馋。有时他来，碰上我正在看书写字，他便嚷着要学，我也顺带教教他。 永巷的人一直传言这君莫白怎样怎样的顽劣，在“绿叶”他倒是乖巧得很。这次真没想到他居然为了帮我出气，得罪了采莲娘子身边的贴身婢女小春。心下也是又感动又担心。这采莲娘子毕竟是永巷里最得宠的主，万一吱一声让伺候莫白的人虐待他，那可怎么是好。可又转念一想，毕竟这是源头是我，想来采莲娘子要对付的也是我，应该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孩子。 想来想去，总归是不放心，使了小翠，让她带了包碎银子去莫白那打点。也托了小夏子拜托干爹看着点，一连几日，倒也没什么事，采莲娘子既没有找我的麻烦也没有找莫白的麻烦，那小春见了我也是低着头避着离开。伺候莫白的宫人得了赏银，倒对莫白也看顾了几日，看没有后续的打赏又继续不管不问，这样也好，早膳午膳晚膳，莫白倒是成了“绿叶”的常客，给我们这添了好多乐趣，“绿叶“热闹多了。 冬日的天，一日比一日冷，永巷里也只有采莲娘子得了金丝银箩碳，烧起来既没有烟味也暖和，其余众人有个黑碳就不错了，烧起来，热是热了，那烟味大的可熏人了，还亏得小福子他们送来了些厚实的被褥衣物，索性也就在床铺那垫得厚实些，每日清晨总是待得太阳升起阳光洒进窗子才起床。 照例，这日，还赖在床铺数着阳光洒进来多少，突然听见有人“砰砰“敲打门的声音。 小翠忙起身打扮，我却想着在永巷待了这么多时日也没什么事，依然缩在被窝里。 “小夏子，谁呀？” 门一打开，一阵冷风钻入，我不禁把脑袋又往被窝里缩了缩。开了门，视线是又开阔了些，空气里弥漫的凉意却是愈发浓烈了，咦，那个宫人好熟悉，好像是。 小翠怕打扰到我，与那人交谈并不大声，隐隐只听得什么“过去，安好”之类的话语。 凉意一多，瞌睡虫是都跑光了，待得小翠进门我也起身了。 “小主，是皇后派人来，说是许久没见得小主，请小主去凤仪宫坐坐。”看得小翠喜笑颜晏晏，我也微微笑道。 “许久没见，坐坐”，这皇后远不是我们所以为的软弱简单，这一次还不知是不是又是一场风波。 既是答应的位分，便也做了最清爽的打扮，银簪素衣平底鞋，带着小翠一路匆匆往凤仪宫行走。一路匆匆行走，正庆幸着一路都没有人寻我麻烦，正想长长叹一口气，距凤仪宫的正门也就几步之遥，正想加快几步，忽听得一声声温柔整齐又响亮的“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