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奇幻小说 - 龙图世界在线阅读 - 补 卷一第九十四章 刺青

补 卷一第九十四章 刺青

    她迷失在自己灼热的脑海中,有些模糊的人影消失在那里,如同转眼即逝的火光一样闪过。

    她不知道那些人在她脸上做了什么,那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甚至超过了当初被箭头刺破时的感觉。但她知道,即使再疼痛,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依旧是平静如水,一如她长久以来保持的形象。

    “把那个废物的脸处理一下,要不然估计连那群蛮夷都不会要……送出去再退回来牧之都可没有地方收留她……”

    牧野尖锐的嗓音还回荡在她的脑海里,那是她清醒时听到最后的声音。紧接着,大医者便喂她服下用少量五觉草制作而成的麻药。麻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反而有一丝甜味。甜甜的,甜甜的……

    “……火刀……”

    这会儿,脸上炙热的感觉就好像被带火的箭矢刺中。恍惚中,她看见了擎天,那个曾经让她冰山融化一角的少年。他浑身赤·裸,青筋凸起站在无尽的炎火中。他朝着自己微笑,黑眸明亮,脸颊刚毅。她刚想向他伸出手,奔向他。但一条巨大的红龙掠过,带走了脸庞的灼痛,也带走了他。

    “……钳……”

    这会儿,又是拉扯……拉扯的感觉。她彷佛又回到了龙谷那个黑洞里,那个她坠落下去的黑洞。那种感觉似乎身体都不属于自己,被莫名的力量拉扯着,而她却挣脱不开。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最后,当她即将摔落在地,一个碧眼少年接住了她,还有一个熟悉的胖子。

    “……针……”

    这会儿,她最不想回忆的那一幕又浮现眼前。只是这一次不是刺向她的脸庞,而是她的双眼。锋利的箭尖刺破了她的眼球,鲜血迸射出来。侍卫在狂笑,城主在狂笑,母亲在哭泣……她想喊叫,但却如鲠在喉,只能任凭鲜血溢满双眼。在绝望的边缘一抹绿色飞过眼前,犹如在红色的薄雾中一条绿色的丝巾在舞动。

    “青鸿……是你吗?”

    她感觉到自己在呢喃细语,她从来没有如此期待过一个人,或者准确点说是一个生物。但她令她失望的是:她无法看清,而那抹绿色也没有应答。它就是那么掠过来,又掠过去。渐渐地,她终于支撑不下去了,任凭无尽的黑暗吞噬着自己。

    当她终于醒来,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在一间硕大豪华的房间里,全身赤·裸裹在一张上等丝绸编织的薄被里。而脸上的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一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挣扎着爬了起来,不顾身上一丝不挂,走向房间边缘的梳妆台。短短几米的距离,她却走得如同万米。她让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出现在铜镜里,最后她终于看到了铜镜里的自己。

    她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开始如水一般清澈。

    里面的她与曾经熟悉的自己无差,只是脸上那道长长的“紫蜈蚣”变成了一条绿色的小龙,虽然袖珍,但是栩栩如生,令原本白皙的面孔更加充满灵性。这回她明白了,原来梦里的那些感觉都是真的。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地碰了碰那条伏在脸庞的“绿龙”,虽然还有些微微的刺痛,但却没有感受到原有的疤痕。

    “那是刺青。”

    她转过头看到是门口的母亲,那张不知道憔悴了多少的面孔。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绿色的长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育陵大医者亲身而为,足足花了五个时辰……”

    牧湘眼中似乎有一丝湿润,并不是为别人,而是为她。她知道自己女儿经历了什么,这五个时辰自己一直陪在她身边。火刀割掉了她疤口上的烂rou,但每一刀都切在了自己心头。火钳捏实抚平了伤口,但也同时扯拽着她的每道神经。刺青的针乱舞在她的脸上,虽然抹掉了伤疤的印迹,但她知道代价是遭受如同万箭穿心的痛苦。

    牧恬似乎没有注意到母亲低落的情绪,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手轻抚着那条刺青绿龙,虽然看上去如同肌肤一般平坦,但是手中的触感却似乎能感受到它每一细小鳞片的刮蹭。同时,体内的擎龙血脉也有有种异常的感觉。

    “它很……很精致。”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脸上的刺青,美丽?丑陋?还是其他形容词,只有呢喃道。

    牧湘听到她的话,怔了一下。她以为女儿见到自己这个样子会很难接受,但现在看来似乎比预想的要容易接受得多。

    “是啊,大医者足足花了五个时辰……”母亲又重复了一遍,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怎么表示才能证明这个刺青很精致,“他做完这一切,便体力不支晕倒了。”

    “晕倒?”牧恬像是在疑问,又像是轻呢,听不出是关心还是惊讶。但她的手还是没有离开脸上的刺青。最后,当她反应过来,对着一脸担心的母亲说道:“母亲,我要去看看他,向他致谢。”

    牧恬知道自己只是出于礼数,想向他致谢。但,母亲无奈地摇了摇头。

    “恐怕不行,城主已经知道你醒了,督促一会儿就要你离开。而……在走之前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我们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为你准备衣服,饰品,还有带去部落的彩礼……”

    牧恬默默地听着母亲所说的一切,但没有感觉这些东西有一件是属于她的。

    “你不用担心,大医者已经醒来,只是需要些时间……”

    牧恬木然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向镜子里的“绿龙”,她想到了曾闪过她梦中绿影。

    接下来的时光果然如同母亲所说,忙碌,忙碌……似乎每分每秒都在抢夺。仆人们面色匆匆,每个人都如同见了魔鬼一般,不敢睁眼看这位曾经相貌与武艺冠绝都城的少女,就连为她描画妆容的妆师都小心翼翼,噤若寒蝉。不过,她倒是喜欢这般安静,尤其是在此时。

    最后,她还是惊艳到众人。

    她一身绿色镂丝长裙,上面手工绣满漫天的星辰,每个星星之处都是薄丝镂空的,边缘是用亮灿灿的钻石点缀,让肌肤更加显得雪白。她还披了一件绿色的披肩,上面是一条绿色的刺绣龙,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除此之外,那道脸上的薄面纱,让人们忘记了她所遭遇的一切。

    她来到议会厅时,牧野正满脸通红地与大学者、兵防统领、财务总管等牧之都重臣争吵着什么。她看了一眼,在大厅的中央还站着几名狼狈的士兵,绿色的铠甲上沾满了鲜血。她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一定是擎云城已经发动了攻势。

    “该死的擎云城……该死的威利……居然敢打我的算盘!”牧野喘着粗气,咒骂着。

    “城主大人……”牧青大学者望着牧野,表情镇定如常,“目前战事只蔓延到旸城和铁炉堡这些靠近擎云城的小势力,而且城中的百姓都已经撤离的差不多,我们还来及做一些防备措施……”

    “谁在乎他们有没有撤离?”牧野啐了一口唾液,怒气不减刚才,“身为牧之都的子民就应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几个人还不能拖死一个士兵?”

    牧恬心里不停地颤抖,虽然她站立在门口,但牧野等人却没有发现她。如果以前她听到让百姓用血rou之躯和一身铁甲的士兵相拼,一定会认为只有傻子才会这么想,但却没想到这个人就是她曾效忠的城主。

    “现在传令下去,各个牧之都的属臣做好防备,如弃城逃跑的属臣都是叛徒,一旦发现立即处决!”牧野继续喊道。

    “是。”牧青仍然毫无表情,应道。

    但这在牧恬看来,冷血比满脸笑容更让人觉得心寒。

    “可是……城主,就算我们做足防备,也抵挡不住擎云城的大军压上。更何况……更何况他们还拥有那帮怪物的支持。很多城主都已经……都已经宣布效忠擎云城了。”牧野身旁一位一身绿色钢甲,腰间佩带了一把长剑,剑柄上镶嵌了一枚绿色的翡翠宝石。牧恬认出他来,是统领牧之都军队的德尔大人,也只有他脸上还有一丝担忧。

    “哼!一群贪生怕死之辈!”牧野虽然还是咒骂,但是底气明显已经降了下来,他瞄了瞄牧青,希望这老家伙此时脑袋能够有所灵显。

    “而且……目前牧之都的军粮储备不足以支撑长久的战争……”财务总管赛尔加火上浇油地说。

    “够了!你以为我还不够烦吗?!”牧野打断了他的汇报。

    “哎……”牧青故作长叹,捋了捋发白的胡须,“目前,只能依靠牧恬小姐了,驭猎族那边已经有了回复。”

    牧野表情霍然,似乎瞬间明白了,急忙转向身旁的侍从,“去看看,那废物到底收拾好了没有?”

    侍从听到命令急忙向门口跑去,结果还未等迈出大门就愣在原地。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牧野疯狂地咆哮对他也无动于衷,正当城主要拔出身边德尔大人的佩剑教训他时,侍从好像有所感觉让开了身子。他侧身之后亮出的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牧野慢慢将快要拔出的剑收了回去。

    牧恬看见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便轻移脚步走到大厅中央。几名受袭城镇存活下来的士兵也纷纷站到了大厅两侧。

    牧恬站定后微躬,浑圆的身段异常优雅,但她此时心里已经没有了曾多少次微躬时的尊敬与情愿。

    “你听到了?”牧野抬起头打量着她,一身华贵的衣服,除去脸上带着的面纱,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但他猜想到面纱后面有多骇人。

    “是的,城主大人。”牧恬并没有否认什么,细声地回道。

    “既然听到了,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牧野低眉看着她,让本来就细长的眼睛更显得狭小。

    “属下不知……”牧恬长长的睫毛微颤,皓眼中闪烁着疑惑。这与牧野那狐狸一般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似乎她这双眼睛生来就是为了让别人自卑的。

    “若城主让属下奔赴前线,在所不辞!”牧恬本想像往常一样双手抱拳,但她发现今天的着装不适合做这个动作。

    “上前线?”牧野怪异的声调彻底粉碎了牧恬的幻想,“如果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只不过你骑的不是猛烈的骏马,而是部落蛮夷身下的‘巨马’……”

    “城主……”牧青大学者表现出一个学者应有的震惊,想打断牧野,但却换来他更不堪入耳的言词。

    “我要你猛烈迎合,不许退缩……我要你表情愉悦,不许愁眉苦脸……我要你用尽浑身解数,征服那匹‘马’。这样……部落就会为我们快速出兵,而你需要做的就是这个。”

    牧恬默默听着如同铁刺一般的话语,大厅里所有人都默默地听着。她轻薄的长裙如同被他扒光一般,让她羞愧难当。她尖细的指甲扣着手心的嫩rou,她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

    “你听到了没有!”牧野提高了嗓子,质问道。

    “听到了。”牧恬稍有迟疑,但就那么一瞬就调整过来了。

    她不光听到了牧野的羞辱。她还听到了大学者故作哀愁的一叹,听到了军队统领局促不安地摆弄佩剑,听到了两旁士兵无奈的低吟,但却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看看这个任务有几分成功的把握。”牧野似乎还很在意她的面貌,但那也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计划是否能够实行。

    牧恬慢慢将手伸到耳后,碰到了那面纱的耳勾,颤抖地将它摘了下来。

    牧野呆了片刻儿,一起发呆的还有大厅里的其他几个人。以前的牧恬在他们心中是一个十分标致的小姑娘,而多了脸上的那道刺青,却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魅力。

    牧野的表情开始复杂多变,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后悔。

    “咳……育陵大医者的手法果然高超……”牧青轻咳了一声,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把大家的思绪扯回来。

    “哼……”牧野冷哼了一句,“希望那蛮夷不会嫌弃她。要不然,就白白陪送了一大头鹰给那帮蛮夷。”

    “大头鹰?”德尔大为失色,“城主,牧之都的大头鹰就剩下十几头存活,在这战乱之时,一头虽不及游龙,但却可以乘载十几名弓箭手……”

    “这些难道用你告诉我?!”牧野表情不悦,“如果不派大头鹰送她去那荒凉之地,就算骑马也要几天时间,再加之不可预料的事端。我可不想当部落蛮夷到来时,我们只剩下一片废墟!”

    德尔默不作声,心里却猜测着部落人族是否真如他所说因为一个女子而出兵。他担心的是,送了人,但他们却不出兵。

    当一切都准备完毕,牧恬被护送到牧之都城内的一个高台之上。那里真如牧野所说,有着一头成年的大头鹰。大头鹰的体型比一条成年的游龙还要大上几分,头颅正如它的名字一般硕大无比,长长的尖喙如同月亮一般明亮。但虽然它外形庞大,但是却不是作为攻击武器,大头鹰生性温顺,飞行平稳,常作为空中交通工具。

    牧恬走到大头鹰身下,一切需要带到部落的东西都已经安放到上面。她发现在它背上已经架上了一个能容下十个人左右的木质小轿,如同马车一般。

    大臣们依次出来送别,其中站在人群后面,她看见了母亲憔悴的脸。她推开人群走了过去,张开双臂再一次拥抱她。然后在牧野不断地催促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怀抱。但任谁都没有发现的是:她在母亲的手中留下一个细小的字条。

    牧恬坐在轿子中望着慢慢离开自己的地面,也望着渐渐远去的牧之都,竟感觉没有一丝留念。

    与她一起同行的,除了一个陪伴她的侍女,还有八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牧恬知道,他们不是牧野派来保护自己的,而是“确保”她安全无误地抵达荒蛮西野的部落阵营,不让他的算盘出差错。

    大头鹰的速度很快,如果按照这个速度飞行,一天的时间应该就能到荒蛮西野。牧恬表情平淡,她知道就是此时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如果真的到了那里,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她轻轻抬起右手,周围的侍卫都紧紧盯着她,这个动作也让他们有所紧张。

    “牧恬小姐,你在做什么?请不要逼我们!”几个侍卫的头领质问道,同时腰间的佩剑已经拔出一半。

    牧恬依旧是面无表情,但身旁的侍女已经紧张得要死。

    清脆的契鸣声徐徐传出,几名侍卫似乎察觉了什么,急忙想要扑过来制止。但突然一道绿影从小轿中间的空间穿过,将要扑过来的侍卫撞回原位,其他几个人纷纷满眼惊恐。

    牧恬嘴角勾出淡淡的笑意。

    “我们走吧,不要伤害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