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糖泥人
陲城是一座小城，但却是热闹非凡，因为从这座城出去之后就到了外域，很多喜欢冒险的人都选择在这座看似平凡的小城采购物资，然后出城前往外域，虽然出去的人永远比能回来的人多，但那些人还是络绎不绝地向外域奔去。 除了厌倦了洛晨大陆的残酷生存环境之外，更多的是想去寻找外域可能存在的造化，尽管那或许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但有可能已足以让他们奋不顾身，外域的每一场造化都可以让他们登上这片大陆的巅峰。 有人出自然有人进，白枫是近年来第一个没有从陲城出去而来到这里的人。 “黄，小心，别乱跑。”白枫调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向着脚下四处张望的黄低声说道，回应他的仍然是一声汪，一声暗含欣喜的汪。 白枫站在一个捏糖泥人的小摊前面，笑着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糖泥人，那是一个毛发尽白的老伯，专心致志地捏着糖泥人，买糖泥人的客人自行挑选，扔一个铜币就能拿走一个糖泥人。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买糖泥人的人也不少，白枫越看越入迷，与其说老伯在捏泥人，倒不如说他在变戏法，因为老伯的动作娴熟之至，这深深吸引住了他，到最后他蹲在老伯身旁屏住呼吸看着老伯的每一个动作，黄蹲在他身后摇着尾巴。 老伯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白枫一眼，慈祥一笑，并没有说话，再度捏起糖泥人，白枫越看越发现老伯捏的那个人的装扮熟悉，老伯捏糖泥人的脸的时候速度非常快，快得几乎眨眼间就已完成，那个糖泥人赫然就是白枫。 “小伙子，这个糖泥人送你。”老伯把那个糖泥人递过来给白枫，像是长辈给晚辈一份至为珍贵的礼物一般郑重。 “可，可我没钱……”白枫没有伸手去拿，觉得自己像是赖在这里不走，让老伯送他一个糖泥人一样。 老伯呵呵一笑，“没关系的，先拿着，以后有钱了再拿来给我。” 白枫很喜欢老伯捏的那个“白枫”，应了一声，接了过来，仔细观察着糖泥人，再看看旁边的水盘中的倒影，老伯甚至连他散乱的发丝都细致地捏了出来！ 看着手中的糖泥人，白枫笑了，从村落遭遇大劫之后他的第一次笑，笑得那么舒心，“老伯，我不知什么时候才有钱给你，要不我帮你捏泥人算作补偿吧？” 老伯仍专心地捏着一个骑着独角兽拿着金枪威风八面的糖泥人，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到白枫的说话一样，白枫没有重复第二遍，他相信老伯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老伯让他留下帮忙，他就留下，不让他借此机会偷学他的绝艺，他就带着糖泥人离去。 老伯把完成的糖泥人插到桌子上的木架上，“那你就留下帮忙吧，若今天日落之前你能卖掉十个糖泥人，今晚就允许你回我家借宿一晚。” 白枫愉快地应了一声，把手中的“白枫”往桌面一放，伸手就开始捏糖泥人，看似老伯很简单随意的动作，白枫却总是捏不出糖泥人，他问老伯该如何捏制时，老伯总是以笑笑作答，而一声不出。 白枫一边看老伯的捏制一边捏了三个糖泥人，却始终捏不成人形，他停了下来，再次看向老伯，这一次他全身心投入到观察老伯的捏制中，取泥，捏成雏形…… 白枫仔细看老伯捏制了几个糖泥人，然后再重新开始捏制，从白枫决定开始动手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看老伯如何捏制，而是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捏制，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半个时辰过去了，五个眼光无神，身躯扭斜的糖泥人出现在桌子上，白枫把第六个放上桌子上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拿起“白枫”，仔细看了一眼，然后目光向白枫看来，与白枫四目相对，嫣然一笑，然后扔下一个金币，转身离去。 “那个泥人不卖的……”白枫站了起来，想追过去把“白枫”要回来，可那女孩没有回头，一直向前走去。 “让她去吧，你自己能捏一个更好的。”老伯头也不抬，轻轻的一句话就让走出去的白枫停住了脚步。 白枫还是舍不得那个“白枫”，他知道短时间内肯定捏不出那么神似的另一个“白枫”，但还是回来重新坐在地上，眼睛仍看着那个女孩远去的方向。 “糖泥硬度要适中，捏泥人的手要不干不湿，太干会把糖泥粘到手上，太湿会让捏好的部分变形……”老伯在说着，还是没有抬头，更像是在提醒他自己怎么做而不是教白枫，“这些都可以忽略，捏糖泥人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要捏的是什么？每一个糖泥人背后都有一个原型人物，这样捏出来的糖泥人才有灵魂，看上去才不会像被吸摄了灵魂的傀儡。” 白枫按照老伯说得方法在捏制糖泥人，他想到了牛大叔，想到了张婶，想到了李大强，想到了泠儿…… 一个一个糖泥人出现在桌子上，尽管还不如老伯捏的一成那般好，但每一个糖泥人都不再是东倒西歪，都不再是目光迷离，都不再是毫无生气的糖泥的堆叠物，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个糖泥人，透过糖泥人，似乎能看到匿于其后的他们，白枫不知何时停下了手，目光望着“他们”出神，想起了村落的欢声笑语，点滴温情。 落日染红了桌上的糖泥人，白枫倏地站了起来来，村落里满身鲜血的他们一个个晃过眼前，白枫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糖泥因承受不住挤压，从指缝中挤出，滑落到地上。 “孩子捏得挺不错的嘛，每个糖泥人都有了灵魂，噢，惨伤的灵魂，想必其后的故事更让人觉得悲惨，好像还没有你自己吧？何不再捏一个？”老伯停了下来，看向白枫，就像早上白枫刚来第一次看他那样，眼神和脸色都不曾有丝毫改变，还是那样慈祥的笑，还是那样的充满关怀。 白枫松开紧握的双手，嗯了一声，然后拿起了一块糖泥，老伯也拿起一块糖泥，跟白枫一起开始捏制今天的最后一个泥人，这一回老伯捏得很慢很认真，像是在做一件很严肃的大事。 白枫拿起一把糖泥捏了黄，这只忠心耿耿的狗，他现在唯一的朋友，把“黄”放到了桌子上的木架，看了一眼，仿佛“黄”要扑进他的怀中一样。白枫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捏制今天最后的一个泥人，他自己。 一刻钟以后，白枫看着手中的糖泥人，这就是他，虽然还是不像样，神韵更是不得自身的其一，他对自己了解比村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少一些，但已经比第一次捏的那些糖泥人好多了。 白枫把糖泥人递给老伯，“老伯，这个泥人送给你，虽然做得没有你的那么好，但……” “挺好，比我当年第一天捏得好看多了。”老伯呵呵了一声，打断了白枫的话语，老伯把他今天最后捏制的那个泥人递给白枫，“这个送你……” 那是一个腾空的糖泥人，它身边没有任何东西，但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它是腾在空中的，那是一个孤独的糖泥人，它身边没有任何东西，背负着双手，目光望向远方，深邃的能让人深陷其中，那是一个不容侵犯的糖泥人…… 这是老伯花了一炷香时间捏制的泥人，较之平常的那些糖泥人，花费的时间多了数倍不止，白枫双手接过，那是另一个“白枫”，迥异于早上的那个“白枫”，这个“白枫”给白枫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看到了自己的感觉！ 白枫想要问些什么，老伯却只顾在收拾小摊，完全没有理会白枫，白枫收拾了一下，然后跟老伯道了别，然后招呼黄离去。 “小伙子，你落下东西了。”白枫身后传来老伯那永不变更的和谐话语，回头一看，老伯站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把铜币，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混在其中。 还没等白枫出声，老伯把铜币塞到他的包袱中，“就不请你去我那破屋子了，你捏的糖泥人我买了，这些钱是你应得的，去吃顿好的，然后找个像样的住所好好休息。” “可那是你的东西……”老伯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听白枫说什么，转身走回去继续收拾摊子，白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唯有道了声谢然后迈开步子离去。 “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铜币。”老伯收拾好东西，把东西挑上，经过白枫时头也不回地说了这句话，“欠债还钱，以后记得来还。” 白枫停下步子，望着渐渐远去的老伯的背影，有些驼背，但挑着重担仍步伐稳健，一点都不像年迈的老人，白枫低头看了看手中熟悉而又陌生的“白枫”，又再抬头看了看老伯的背影，一时怔在了那里…… 老伯在一座小茅屋前停下，回头望向白枫所在的方向，呐喃了一声，然后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