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陌生的星空
喝过汤,枫滇感觉好了一点,体力逐渐恢复,跟小女孩的母亲说了一声,走出了小屋。 这是一个小渔村,一共不过十来户人,两两之间相距很远,每家每户都有一艘小船,出海捕鱼为生,是一个简单朴素的小村庄,像牛家村一样。 前面这片海叫蛮海,生存着各种海兽,偶尔捕获有多的海鱼海兽就拿去数十里之外的小集市换取日常用品,衣服柴米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简单的生活,最幸福的生活。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居心叵测,没有相互利用祸害,只有天真欢乐,憨厚幸福。 这是所有人梦想的世外桃源。 外间因太多的言论压力使人失去了本我真心,沦为活在他人口中的傀儡。 因为太久没有进食,枫滇不敢暴饮暴食,喝了几口鱼头汤,出去走了一圈回来,靠在门栏上,对着斜阳痴望。 海平线上,一叶孤舟漂浮不定,不多时,小船靠岸,中年男子熟稔地停好,系在一根木桩上,背着一篓鱼,哼着听不懂的小曲慢悠悠地往回走。 小女孩从屋里冲出,路过屋门时停了下来,背贴着另一侧门栏,双眼瞪得浑圆,悄悄地向外一寸一寸挪去,那个大哥哥会吃人,不要去惊动他。 等出了门,小女孩飞似得奔向中年男子,搂住他的大腿撒娇,中年男子憨厚地笑了笑,把湿漉漉的手在身上蹭干,然后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拉着她向小屋走来。 “爹,走这边,那个大哥哥会吃人。”中年男子放下鱼篓,小女孩拉着他向门的另一边靠去。 “婷娃,大哥哥不吃人,跟我们一样。” 小女孩根本不听中年男子的话,趁中年男子挡在中间,一溜烟地跑了进去,以最快速度冲向她娘所在的地方,中年男子靠着门栏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满足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不是能言善道之辈,枫滇也不是那种能夸夸其谈的人,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看着落日落下,晚霞消失,皓月升起,繁星争辉。 晚饭时,小女孩无论如何都不肯坐到桌子上吃,因为枫滇那个吃人怪物在那里,说不定下一刻他不高兴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她吃掉。 最后中年汉子一家分成了两部分吃晚饭,这是第一次…… 枫滇也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星空,陌生是因为从未真正这样看过,他就生活在繁星之下,真实的感觉,熟悉是因为他见过一次,画卷完全展开,把傀灵血傀大军吸纳的那个时候。 “叔,对不起。” 这个对不起,枫滇说得有点生硬,在洛晨,他没说过这个词,今天让他们一家人分桌吃饭,他觉得欠中年男子一个道歉,虽然生硬,蕴含的真挚却为所有人感知。 “没啥大事,这有什么,反倒是我们不好意思,小孩子乱说话,小兄弟不要见怪。”中年男子连忙开口,对于小女孩乱说话一事,他的歉意能看得见,跟枫滇的道歉一样真挚。 枫滇很喜欢这种感觉,彼此信任,尊敬,却又不见外。 面前的海叫蛮海,身后的集市叫圩集,每隔十多天才有一次圩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带着各种当地盛产的物品,去那里交换他们所需要的物品。 圩集不大,物品却不少,明天就是一个圩日,中年男子邀请枫滇一起过去,就是要起得早一些,不然赶不上。 枫滇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这些就是这个小渔村关于这片枫滇感到无比陌生的大陆的所有认识,再也没有其他,他们不知道圩镇之外是什么,不知道蛮海的彼岸是哪里,不知道是不是有修为通天的大能,甚至不知道这片大陆叫什么。 他们知道的就这么多,小渔村,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渔村,才能孕育如此简单淳朴的渔民,知道太多,有了攀比,有了不服,有了争夺,一切就变了。 这块不知名的大陆,不知道有没有修行者,即便有,枫滇也敢肯定修的不是斗气,或许连神识都不修,因为他的斗气和神识在这里完全散发不出来,更多时候是连感觉都没有,仿佛从未出现在他身上。 没有斗气,他走不远,没有神识探路,他也走不远。 走不远,不代表不能走,真正让枫滇不想再走的是因为渔村的简单,这便是他向往的生活,自由自在。 当年他出了牛家村,还折返回去,并打定主意不再出来,就是不想去外界招惹是非,过这种简单自由富足的生活。 或许是生性使然,看到小渔村,他就想长居此地,不去想其他的事。 刚开始两个月,偶尔还会觉得不安,到了最后,他完全没有了这种想法,活得自由自在,任性而为,不再受任何约束。 月夜下,枫滇靠在左边门栏,中年男子靠在右边木栏,两人手中各握着一坛酒,酒是用海鱼从圩镇上换回来的,不多,很淡,喝起来有别样的感觉。 酒,就像小渔村一样,淡而自然,迷人而不醉人。 “叔,明天我跟你出海。”枫滇喝了一口淡酒,享受着这片星空下这个渔村中这坛淡酒内特有的清冽之感,这让他舒心,让他迷醉。 “好啊。”叔笑了笑,仰脖喝了一口,才接着说道,“不过不是明天,你要先学会结绳。” “结绳?”枫滇有点不懂,出海捕鱼跟结绳有什么关系,两者根本就是不搭边的事,怎么会成了出海捕鱼的必备条件。 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这里的海鱼,尤其是海兽,力大无比,绳结不好,很容易就被他们溜走的。” “叔可以叫我疯子。” 疯子,以前很多人都这么喊他,风老,师尊,还有其他人,只是都无关紧要了,不是么? 每个人都应该有过去,抹杀自己的过去,等于谋杀了自己的前半生,无论好与坏,那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人生,选择坦然面对,远比逃避容易接受。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曾经用尽一切方法去忘记那些事,从某一天之后,他完全记不得了,逐渐地,又重新回忆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想起,他不再如从前那样愤怒,而是淡然。 本以为在血山上,心境业已洞明,殊不知只是一个笑话。而今,才是真的放下,或许在以后看来现在也不过是个笑话,至少在这一刻,他放下了,那就足够了。 “结绳是很重要的事,你抬头看看,上面那些绳结,不只是为了好看,还有记事的作用。”中年男子抬起头看向屋顶垂下的那些打着各种绳结的麻绳。 “看那根,上面有一个很大绳结的那根,那是我跟孩子他娘成婚之日结下的,我们叫它做缩绳结,不要看那只是一个繁琐一点的绳结,其实是很有讲究的,绳结中还有小结,每一段绳的长度,上下,都是有讲究的。 看到上面还垂着几根细小的小绳吗?你可不要小看它们,那可记录着成婚的时间,地方,参加的人数…… 还有那根,看到了吗?上面有一个马格纳斯结的麻绳,名字很奇怪是吧?是祖辈传下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它记录的事倒是清清楚楚的,马格纳斯结又称三套结,婷娃是三月出生的,看到绳子结成的顺序了吗?那代表着四。还有绳结上中的那根小骨头,它告诉我,那天我们捕获了一条大帝花鱼。 应该说帝花兽准确点,因为它太凶残,经常捕食其他海鱼……” 说起往事,叔那股滔滔不绝的劲,想拦都拦不下来,枫滇也没打算阻止叔,他喜欢听这些平凡中隐藏着伟大的事,能惊天动地是一种伟大,能简单平凡又何尝不是。 是非而论,自在各人心中。 叔还在继续说着那些绳结记录的故事,提到了很多种绳结,“这些只是能叫出名的绳结,还有很多种叫不上名的。” “就像那个,藏在屋檐下那个,那个结很不大,结起来却很费劲,先要捏住绳子的一端,然后绕一圈……”叔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神色露出了哀伤。 那是一个不善的结。枫滇如是想,不然叔不会有那样的哀伤。 果不其然,叔比划完,眼中已有了泪水,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不幸之事,“它没有名字,我叫它死结,记录了亲人的死亡。这种结,只能结,不能解,是真正的死结……” 只能结,不能解,谓之死结。 绳之死结,身之死结,心之死结。 身之死结,或许能解,心之死结,只能结而弗能解,结完就是死亡…… 绳结,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若非每日与之打交道,很难相信穷尽一生能了解,尽管绳结一如想象中那般无用,也像看到的那样简单。 因为无用,所以无微不能至,因为简单,无所而不能。 简单,向来都是强大的另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