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沼田麝香
逸见昌经和粟屋胜久两个人被信幸安排在别馆中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各自返回在三方郡和大饭郡的领地。听着这两位笔头重臣的脚步声在走廊中渐渐远去，信幸长舒了一口气，一个大字型直接横躺倒在地板上。 和室中的一扇侧门突然被拉开，那小如衣柜的空间里竟然还坐着一个表情僵硬的人——沼田祐光从头到尾都一直在这里躲着旁听信幸他们的谈话。 “殿下，对逸见大人和粟屋大人说出这样的话，真的没问题么？”冰冷的声音就像是外面的天气，让这室内的温度好像都下降了一些。 信幸没反应过来沼田祐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让身体离火盆又近了些：“嗯？你说的是关于熊川领你那位大哥的事情？” “正是，属下并不是怀疑逸见大人和粟屋大人现在对本家的忠心。但是这样的谋略让两位大人知道，还是多有不便。若是以后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一旦传出去什么消息，对殿下却是大大不利。”沼田祐光平静的声音就像在说一件和屋里的两个人都毫无关系的事情。 “你是说逸见和粟屋会背叛本家？” “目前为止，粟屋大人和逸见大人还都没有明确的背叛本家的迹象。尤其是粟屋大人，自殿下就任家督以来，与本家的关系已经大为改善。属下比较担心的，是逸见大人。最近这段时间，从丹波国的守护代内藤氏处派来的使者不断进出逸见大人的居城，属下认为对于这种情况，本家不得不有所防范才是。 信幸翻了个身，两只手撑起了下巴：“这件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三好长逸当时也用这件事情威胁过我。在我继任家督之前，逸见大人已经跟丹波的内藤氏有过不少接触，本家一直倚仗逸见氏来处理丹后和丹波方向的事物，这也是正常的。” 沼田祐光也不再说话，在信幸已经明确表达了意见的时候，再对家中的重臣的所作所为进行议论，就有向主君进谗的嫌疑了。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拜托你去处理这件事情吧。”信幸又再一次翻了个身，重新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地板上，“逸见和粟屋这两位对你大概有些什么不好的印象，借着这个机会也让你去和他们亲近亲近吧？” “殿下？您说什么？” “嗯，就这么决定了。明早两位大人走之前，你去分别见一见他们。第一，拜托他们对一次的事情保密，就当做是我的请求。第二，你去向两位大人示示好，别摆出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做吧？” 沼田祐光虽然知道信幸现在不可能看到他的动作，仍然俯身向信幸行礼：“遵命。” “东风吹，梅香满人间。”信幸骑在一匹神骏的栗色马上，兴致盎然的看着身侧一栋大宅中伸出墙外的星星点点淡粉色花朵，“梅花啊，即便无主，也勿忘春临。” “大膳大夫殿下真是好兴致啊。”就在信幸身边，一个一脸和善笑容的英武青年骑在马上，奉承着信幸。 也许是这一年的雪都集中在一个时间下完了，若狭的雪季比起往年来还要短了几分。在一整个冬天的农闲期间，小浜港的扩建工程进度突飞猛进，再加上敦贺郡的朝仓景垙大脑抽了筋，小浜町几乎病态的涌进了比起往年多上许多的商旅——除了北陆来的马商，甚至还有西国来的商人——今堀喜三郎在从信幸手中拿到了与西国的新交易特权的同时，也向信幸献上了一匹从北陆商人那里得来的良驹。 信幸在第一眼看到这匹栗色的高大公马之时（这高大也只是相对于低矮的日本马而言），并没有自信能够驯服这匹马。然而当他实际骑上马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与它的身材相反，这匹马的性情沉稳温顺的很。信幸骑着这匹马围着后濑山町兜了整整一圈，对它爱不释手，给这匹马起了一个“踏云”的名字，意喻着骑在它背上就像踏在云端一样。 从那之后，信幸每一天都要跟着城中的流镝马队跑来跑去，踏云的高大身材在众多身材低矮的日本战马之间显得格外出挑——自从上一场与敦贺众的夜战之中损失了一批精锐的武士之后，流镝马队虽然也新加入了一些新人，然而就连信幸这样的准外行也感到流镝马队的战力确实的下降了。 一支军队的人数可以弥补，然而精锐的武士却是死一个就少一个，不知道丹后的战争结束之后，这些武士还有多少人能够存活下来？若是与一色氏打的两败俱伤，那时候本家该怎么办？ 在这个时代，一场战争真正的胜负就取决于这些最精锐的武士，农兵们也许能在气势上吓唬吓唬对方，但是真刀真枪的拼起来，农兵们那点水平却实在是不够看——信幸发自内心的觉得，也许对于武田家、对于他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在今后可能发生的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尽量保住这些本家精锐的性命。 一定要穷尽谋略之途，一定要凭借着对于历史的预知这一优势，尽量把身边所有对本家有威胁的人物和势力都在他们做大之前干掉，决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对付本家。要尽一切可能避免流血，避免无谓的牺牲——信幸默默的在心中发下了如此的誓愿。 在雪季结束，家中的大小事务逐渐稳定下来之后，信幸带着满肚子的心思开启了这一趟上洛觐见将军的旅程。 熊川城的城主沼田光兼虽然已经病得出气多、进气少，却还是大张旗鼓的迎接了信幸和他随身的侍从一共五十多人。这位老爷子再心高气傲也知道自己这小小的一点领地,正是依靠着若狭和近江间的贸易赋税才能够维持目前的生活，他令他的嫡子沼田光长和次子沼田统兼一起亲出城门，把信幸请入城中。 早春已经光临了这小小的山城，城下稀散的町中已经有点点梅花开放。信幸一早从内藤氏领内的箱岳城出发的时候，还在担心熊川城内的沼田光兼会以将军家臣自居而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此刻被沼田光兼如此郑重的迎接，信幸心情自然大好，见到梅花下意识地便咏出了菅原道真的名句。而在他身边陪着笑脸应承的，正是沼田光兼的嫡子·沼田光长。 “大膳大夫殿下，您是将军殿下的侄子，称呼我们兄弟两人名字即可，不然就显得太生分了。”沼田统兼早就得到了他弟弟发来的密信，此刻更是对信幸鞍前马后的跑来跑去——毕竟他就算当上这熊川一地的领主，也是要臣从于信幸这个靠山的。 信幸自从当上家督以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就算家臣们在表面上对他都恭恭敬敬的，然而他自家事自家清楚——面对逸见昌经和粟屋胜久这两个家伙的时候，他不得不顾及这两位笔头重臣的心情和面子，从来没觉得自己是真正站在这两人之上发号施令的人——这两位与其说是从内心服从于信幸，不如说跟随着信幸比较符合他们现在的利益罢了。 这沼田家的两兄弟此刻对信幸如此毕恭毕敬，让信幸第一次体会到自己也是个位居人上的有权之人，这种感觉让他飘飘欲仙不能自已，整个人的语气都不由得带上了一点傲气。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礼了。统兼，沼田上野介大人如今的身体情况如何？这一次我前往京中觐见将军殿下，需不需要顺路请来京中名医为上野介大人诊断一番？” 沼田统兼和沼田光长这时候倒是心思一致，两个人一起猛摇头：“殿下，家父已经请家中的医师来看过了，并无大碍，还请殿下放心。” 队伍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一路行进到熊川城门前，信幸回头望向山下，才发觉这熊川一城建的正是十分巧妙。从城中的本丸上能够俯视着若狭群山谷间唯一的一条通往近江的山路，这样的一座城，若是不能将它纳入本家的掌握之中，对于将来可能与六角家之间发生的战事是十分不利的。信幸越发坚定了要将这座城纳入本家治下的心情：“上野介大人尽心尽力侍奉将军殿下，让我实在敬佩的很。不知道两位可愿与我一通前往京中觐见将军殿下，得一个长侍于殿下身边的机会？” 沼田光长听了信幸的这句话，激动的满脸发红，额头上的青筋都变得清晰可见：“大膳大夫殿下，光长愿意跟随殿下前往！” 与这个心潮澎湃的大哥不同，在他身后的沼田统兼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信幸看着这兄弟俩截然不同的态度，心下暗自好笑，沼田祐光做的情报工作确实到位，这兄弟俩的性格就跟他报告的一模一样——信幸此刻已经觉得他的计划不出意外一定可以成功：“既然如此，等下见到上野介大人之时，我便和上野介大人好好商谈一下此事。” “多谢殿下！光长感激不尽！”沼田光长兴奋的差点仰天怒吼。以一个小小的国人身份去投效将军，和被一位与将军家关系密切，家督又是将军的侄儿的有力大名推举，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更何况这位大名还是近来名声早已传到了京中，连将军都时不时提起的那位若狭武田家的家督呢？只要在将军面前得这位武田殿下一句“此人勇武，可堪大用”，那他长年以来的夙愿不仅将立刻实现，更会得到将军的重要。 这位熊川领的未来领主对信幸就更是殷勤不已，甚至一进城就下了马，亲自替信幸牵着马直到本丸的天守后的庭院之前。 当信幸见到沼田光兼的时候，这位老人正侧卧在榻上，就算是设宴请客，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直起腰来正座于位了。这个被信幸在暗地里骂过无数回的老人眼看着信幸穿过庭院，走进已经备好了座位的和室，他才有气无力的张了嘴：“大膳大夫殿下光临，老夫本该亲自去迎接的，无奈老夫近来小病缠身，只好令两个儿子前往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信幸也不跟这个倚老卖老坐在正座的老人计较，他一屁股坐在下手第一位的位置上，微微冲老人点了点头就算还礼：“上野介大人无需多礼，对于上野介大人我心中还是存有一份尊敬之意的。” 沼田两兄弟同时看出了信幸心中的不满，他们赶紧入座，招呼女侍们把菜盘和甜酒端了上来，替代他们那不开眼的父亲一边赔礼道歉，一边不停地恭维起信幸。听着对方嘴里不停冒出的“英明神武、刚毅果断、睿智机警”等等层出不穷的词汇，信幸简直不敢相信对方说的人是自己——只听那武田大膳大夫殿下几个字，他差点以为对方恭维的是自己在甲斐山中的那位赫赫有名的亲戚。生怕被沼田两兄弟吹晕，信幸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菜盘中那吃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口感的奇怪rou类，大概是为了迎接他，沼田一族特意从山里烈来的什么奇怪禽类。 信幸专心低头攻克着食物，也就没再仔细听那两兄弟到底又在说些什么，直到一阵清脆的鼓声从他耳边传来，他才惊讶的抬起头看向鼓声传来的方向。 一个清丽的少女映入眼帘，如果说惠姬是山中盛放的一朵白色山花，这个少女就像是雪中的梅花一般，带着一种不可形容的娇艳之气。信幸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入这和室之中的，呆呆的看着这个少女一边跳舞一边敲击着手中的手鼓——他被这个少女的美丽身形吸引住了。 坐在信幸身侧的沼田统兼第一个发现了信幸的失态，他两眼眼神发光，在信幸耳旁低声介绍了起来：“殿下，这是舍妹麝香。” ps.旧梦祝读者大大们马年吉祥~ 春节期间旧梦真的是事情多到不行！不过还是会尽力保持更新的！而且也尽量会保持更新的字数的~！ 那么最近书评区里也出现了很多【咳咳】的书评，旧梦只想说，小说只是小说而已，希望可以以平常心来看待。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