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伽蓝
橙子作为临时医生被招到这件医院已经过了六天。每次向她传达两仪式正逐日恢复的喜讯时，橙子不能说是没有怀着某种不安的。 也即是，现在的两仪式与过去的两仪式并非统一，这件事情。 “每日两次的复健运动和脑波检查似乎是她的日课。到退院前差不多就可以探视了，所以再稍微忍几天。” 从医院回来的橙子一边解开橙色的领带一边坐到桌子上。 迫近夏天的这个傍晚，夕阳，将没有电灯的事务所的内部染成深红。 ——顺便说一句，事务所依然没有电灯，是因为空所谓的通宵，貌似用的是蜡烛…… 因为视力远超常人的原因，所以光线昏暗也没有问题么？ “一日两次的复健运动，只是那样吗？式可是一直睡了两年呢。” “即使患者没有醒每天也会帮她活动关节的缘故吧。而且特别护理也不是运动。每天能有五分钟就不错了。说起来，复健运动也不是医学的专业用语。本意中有着把作为人的尊严恢复这层意义。所以只要让沉睡至今的两仪式有自己还是人类的实感就可以了。身体的回复，那是另一回事。” 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橙子点燃了香烟。 “但是呢，问题不在于身体方面而是精神方面。那个孩子，现在不是以前的两仪式。” “——记忆丧失，对吗？”平静地点了点头，只是望向窗外的侧脸看上去带着些微孤独。 “嗯，怎么说呢。我想人格本身还是和原来一样。两仪式自身并没有变化，有变化的是式那一方面。也许是对你有冲击的事情呢。” “是吗，到现在多少也能习惯了。请说的详细一些。式……那个，怎么样了？” “啊啊。坦率点说吧，她已经空了。 至今为止体内还拥有另一个自己的式。但是现在织已经不在了。不，她现在连自己是式还是织都弄不清楚吧。 醒过来的她之中，织已经不在了。由于这一点她的心中变成了空白。恐怕——那个孩子，已经不能再忍受那个空洞了。 ……心中空荡荡的。像洞一般，不止空气，连风也能吹过。” “织不在了——为什么？” “大概是代替式死掉了吧。总而言之，在两年前的事故中两仪式死了。因为无疑是勉强活下来的，先假定她死了。 两仪式作为另一个新的人再生于两仪式的rou体中。对于现在的式，过去的式以及由其派生出的现在的式不过是个陌生人。 谁也不会对别人的历史产生实感。大概，那个孩子现在也是在自己不是自己的这种感觉中度过夜晚的吧。” “……陌生人什么的。那么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 “不，还记得哟。现在的她毫无疑问是你所知道的式吧。她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拥有名为式和织的个别且同格的人格。两仪式由于事故精神死亡了，那时出面承担死亡的是织。因此 她虽然死了，但脑内还残留着式。结果是，精神死亡没有完成。 式由于两仪式已死的这个事实陷入持续睡眠，但因为死掉的是织所以她还活着。所以——昏睡了两年，生命活动却没有成长。 这就是明明死了，却还活着的缘故。 但是，复活的她与以前的式在细微之处上有所差别。并不是记忆丧失这种程度，必要时还可以利用原先的记忆这种样子。不能说是陌生人或别人，但是现在的她与至今为止的式是不同的。可以看作是名为式和织的人格混合而成的第三种人格吧。” ……但是，事实上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在式身为两仪的前提下，既没有与作为半身的织相融合，也不可能独自填补织留下的空洞。 没有把这个事实说出口，橙子继续说道。 “但是，纵然假设她作为陌生人复活了，她也是两仪式。无论再怎样没有拥有自身的实感——那个孩子还是两仪式。虽然现在仍然还抓不住活着的实感，但是总有一天她会认识到自己就是式。 蔷薇就是作为蔷薇而存在。只是改变培育的土和水是不会开出别的花来的。” 所以别为那种事情烦恼，她喃喃地补充着。 “最后，只有用什么把空虚的洞再填补上吧。她没有记忆，只能重新积累现在来做成一个新的自己。那是谁也无法帮忙来建造的伽蓝。别人根本无从插手。总而言之，你只要像以前那样对待她就可以了。听说那孩子就快退院了。” 将吸尽的香烟扔到窗外，橙子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让骨节爽快地响着。 “真是的，还不是因为做了不习惯的事。香烟都变味了那也没办法。”没对着谁，她长长地叹着气说道。 ※ 呐，式—— 已经是一九九八年的六月十九日了。 从你沉睡开始计算，是八百三十六天。 从我监视你开始计算，是八百六十七天。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我的等待，是如此漫长的时间。 八百六十七天前，我爱上了你。 八百三十六天前，你抛下了我。 只留给我，如此深邃的孤独。 和拥有你的时间相比，失去你的时间竟是如此的漫长。 ——三十一天和八百三十六天，二十七倍的时间。 然而为何，你在夕阳下的那副面容，依然如此清晰地映在我的眼中。 然而为何，你在夜雨中的那副面容，依然如此清晰地映在我的眼中。 呐，式—— 我第一次爱上的人，我第一次信任的人，我第一次……拥有的人。 你还记得我吗？ 呐，式—— 我还在等你啊…… 等待着八百三十六天前的告白，你还没有选择，答应我，还是拒绝我。 等待着八百三十六天前的话语，你还没有选择，杀了我，还是不杀我。 你说，我是个傻瓜。 在你面前，我愿意做个傻瓜。 你说，你想杀了我。 在你手中，我愿意步入死亡。 呐，式—— 我第一次爱上的人，我第一次信任的人，我第一次……拥有的人。 你还记得我吗？ 呐，式—— 你说，我所等待你的八百三十六天，你要不要二十七倍地偿还我呢。 呐，式—— 你说，我所爱着你的八百六十七天，你要不要二十七倍地偿还我呢。 呐，式—— 千野空，非常想念你啊。 呐，式—— 千野空，还是能够为你做一切的事情啊。 呐，式—— 即便你不会二十七倍地偿还我，但我还是会二十七倍地继续等待你，继续爱着你啊。 ——呐，式，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