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队率，救我，你……” 微弱的呼救声响起，伴随着鲜血喷出的“嗤嗤”声，仿佛是从破旧漏风的风箱里，挤出了一些陈年灰尘，转瞬间便消散在夜风中。 牛二拼命挣扎着，想要用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最终却无奈地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殷虹的鲜血，依旧不停地从粗糙的手指缝间，汩汩地流淌而出，很快便染红了一大片枯叶。 胸口骨折处的剧痛，已经渐渐感觉不到，捂住伤口的大手，也越来越没有力气，身上其他的地方，更是变得越来越麻木起来。 仿佛除了流血的脖子之外，那些地方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牛二想要抬头看一眼少年乞丐，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数年来在军营里的严酷训练，怎么就会输给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更加弄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机会，他甚至已经看到少年脸上惊恐的表情，想象着少年尸身侧翻在地的模样，为何却会在最后一瞬间，反而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失去生命。 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如何从马背上飞出来的。 沉重的撞击之后，他刚刚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情况下，蓦然间就觉得脖子一阵发凉，紧接着耳朵里传来“噗”的一声之后，自己的鼻子和嘴巴里，便充满了血腥味。 “我要死了吗？”牛二想要感叹一句，因为他听说过，国子监里那些有学问的士子们，最是喜欢感叹一些东西，比如树叶的枯黄凋落，友人的远行离别，还有就是生命的消逝…… 但是他没有听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他只听到了几个混沌的音符，因为鲜血已经开始挤满了他的口腔，并且从口角处，缓缓溢出。 “唉……”牛二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心中突然好受了一些，因为他能够感叹的，都已经感叹过了。 于是他再次努力想要抬头，却无奈发现，自己只能勉强歪过脑袋。他看到一双破旧的棉布鞋，正站在自己眼睛边上，一片枯黄的落叶，正盘旋着飘落下来，最后停留在那双布鞋的鞋面上。 “也许是我该死吧，因为，我想杀了他……” 牛二心中这般想着，又伸出手去，想要拿起那片枯叶，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也许就如同这片凋落的枯叶，很快就会埋葬于这片尘土之中。 最终，牛二的手，停留在了李牧的脚边，却依旧没有触及到，他想要触摸的那片枯叶。 …… …… 李牧身上溅满了鲜血，血腥味浓郁而强烈。 胸腹间一阵阵的想要呕吐感觉，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很想扔掉手中滴血的断刀，趴在大树上不管不顾地吐一场。 或许，那般呕吐一番之后，心中会好受一些。 看着眼前的黑甲军士，不停地抽搐着、扭动着，甚至伸手想要捂住伤口，最终却慢慢平静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李牧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只是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疯狂之色。 他不是没见过鲜血，小的时候生活在大山中，经常就会看到父亲和村里的叔伯们，捕猎到的各种动物，有受伤的，也有死去的。甚至自己小小年纪，也已经学会了如何去用弓箭，射杀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猎物。 李牧一直认为，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那只是一些猎物而已。村里人需要生存，就必须进山捕猎，这是上天的一种安排。 所以在捕猎的过程中，若是有人被猎物伤害或者吃掉，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来不会去抱怨上天的不公平，或者咒骂猎物的凶狠。 但是李牧从来没有杀过人，甚至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被杀，所有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和想象，都是他从书中看来的，或者是从西楼旧梦哪里听来的，并没有一个直观的感受。 即便是当天下午，那名风队率射断了“田兄弟”的胳膊，场面的血腥和残酷程度，恐怕丝毫不亚于眼前的一幕。但那毕竟没有死人，也不是李牧亲自动的手，和眼前直接动手杀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李牧觉得很不适应，心中甚至有些负罪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李牧低声念叨着，这句原本并不是很理解的话语，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 他相信自己没有错，因为他和地上的黑甲军士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大山中的猎户和猎物，在上天的眼中，彼此间是平等的，没有谁应该被谁杀的道理。 既然对方要来杀自己，那么被自己杀也是应该的。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李牧继续念叨着，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从上古先哲的著作中，去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 虽然这种解释，并不能算很准确，甚至连话中的意思，似乎也不能够那般简单以字面去理解。但是李牧相信，既然黑甲军士想要来杀自己，那么自己用相同的方法去对待他们，这就是公平、公正以及合理的。 先贤的是非理念，和山村猎人的朴实想法，岂不是正好一致吗？ “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你要杀我，我便杀你。” 在想通了这些之后，李牧虽然觉得身体上依旧有些不适，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的负罪感，剩下的仅仅是对生命逝去的叹息。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错误，哪怕自己用了阴谋诡计，甚至用刀杀死了一个躺在地上，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伤者。 “我并不欠你，希望你来世投胎，能够投一个好人家。”李牧缓缓蹲下身来，替牛二摆正手臂，又用手替他合上眼睛，轻声说道，“也许你还有家人，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替你去看一看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牧再次站了起来，正想要说话的时候，却突然扑倒在地上，朝大树后面滚去。耳中只听到“嗡”的一声响起，随后又听到“夺”的一声，一支利箭插在身边的大树上，露在外面的箭尾，正不停的颤动着。 “你大爷的，老子就是一个小乞丐而已，你他娘的用得着动用弓弩射杀我？”李牧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大声咒骂着。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若不是一直提防着远处的两名黑甲军士，刚看见对方拿起弓弩时，就不顾一切地趴在地上，恐怕现在自己已经像个麻袋一样，被弩箭挂在大树上了。 “小子，现在知道害怕了吧？”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钢刀刮在铁甲上一般，异常刺耳。 李牧偷偷伸出脑袋，窥视着远处月色下的二人，只见其中一人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惋惜刚才的偷袭，没有解决掉李牧，随后又慢慢收起了手中的弓弩，没有再往里面填充箭枝。 另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下午拎着自己的那名黑甲军士。 “听刘大叔的意思，好像风仪要求这名军士杀了自己，而这名军士却有些不愿意的样子，难道是……”李牧伸出满是污垢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好让自己再次逃出生天。 地上的陷阱已经暴露，接下来基本上就不再有任何用处，对方就算再傻再楞，也知道骑着马来杀自己，是非常不划算的。只要对方下马慢慢走过来，以自己的能力，恐怕也只能够干瞪着眼，等着对方过来砍下自己的头颅。 风队率挂好弓弩之后，又狞笑着高声喊道：“小子，你竟然敢杀了我们虎翼卫的将士，从此以后，天下间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所。识相的话，乖乖交出身上的玉璧，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刘瑜不由翻起白眼，对风队率这种白痴言论有些无语。 果然不出所料，风队率的话音刚落，对面李牧便接口喊道：“做你娘的千秋大梦，老子死都死了，要全尸干什么？老子现在给你十息时间，马上杀了你的坐骑，要不然老子就把玉璧剁成粉末，连个全尸都不给它留，老子倒要看看看，你这条风家的狗，怎么向你那个傻子主人交代。” 刘瑜心中一动，差点笑出声来，他还从来没听过这般无赖的话语，居然会有拿着自己的宝贝，去威胁别人的事情。 但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现在对面的牛文，已经全面落于下风，若是没有奇迹出现的话，最终肯定会被自己二人杀掉，玉璧就算再珍贵，也一样会落入自己二人手里。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玉璧差不多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拿出来威胁别人，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刘瑜不由乜视了一眼风队率，想要看看他如何应对这种无赖行径。 只见风队率铁青着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右手紧紧握住了刀柄，冷冷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小子，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不过很可惜，我出来的时候，风少爷早就有过交代，你的头颅，比玉璧重要的多。” “嘿嘿，是吗？你当老子是风仪那傻子？”李牧一脸欠揍的笑容，高声刺激着风队率。 喊完之后，又从怀中掏出那块白色玉璧，随手扔在地上，举起手中的断刀，冷笑着喊道：“老子现在开始数数，你自己看着办。” “哼……”风队率不屑地冷笑一声，没有任何动作。 “十、九、八……”李牧毫不犹豫地开始数数，眼睛却盯着两名黑甲军士，生怕二人乘机偷袭自己。 随着李牧数数的声音，大树周围的气氛，慢慢凝固起来，就如同山雨欲来前的压城欲摧的乌云，又像是将要喷发时的火山浓烟，越来越是沉郁和紧张。 “一……” 当李牧数完最后一个数字，见风队率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不由心中一横，高高举起断刀，就要朝玉璧上砍去。 “等一下。”风队率突然拔出长刀，焦急的喊了起来。 李牧心中一惊，想要控制住长刀下劈的动作，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刀，自然也不可能做到收发由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断刀，继续朝着玉璧砍去。 “不要，我杀马……” 风队率不由吓得魂飞魄散，风仪给他的交代是：那小子的脑袋虽然重要，若是实在拿不到的话，那也就算了。但是玉璧必须拿到手，这是我准备作为寿礼献给家父，庆贺他老人家的六十大寿，要是出现什么差池的话，你也就不用再回来了。 “叮……” 在风队率和李牧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断刀狠狠地砍在了玉璧之上，发出一声清脆动听的金玉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