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英雄无钱气也短 宿怨难消兵戎见

    龙长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此时这位龙县长正叼着烟斗，愁眉不展地望着窗外，他头也不回，背对着刚刚汇报完筹集粮饷情况的鲁耀祖。铃声在两人的沉默中一次次响起，龙长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鲁耀祖上前来接。

    不出所料，电话还是市府的路秘书长打来的。鲁耀祖接起来应付了几句，只说是龙县长正在下面督促粮饷的征收，这个时候不在。对方嘟囔了几句就挂掉了。

    今天这已经是路秘书长第三次打电话来了。开始时龙长兴还耐着性子跟上头周旋几句，随着催促次数的增多，他渐渐失去了耐心。现在则干脆不接了。不是他龙长兴不遵上命，实在是这贫弱的东成县拿不出这么多东西。

    鲁耀祖走上前来，小心的说道，“县长，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事情早晚也得跟上头有个交代啊。”

    龙长兴道，“这不用你说，我心里清楚。说起来张督军待我不薄，自从投靠了他，也算是一路顺畅。这件事情上无论怎样也要尽力而为。”

    “是，可是县长，这催征粮饷的活已经派下去十多日了，到如今粮、钱都没有着落。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连地主家的余粮也所剩无几。商业科那边的税已经收到了三年后，现在已经是寅吃卯粮了，再这么下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鲁耀祖絮絮叨叨地说着。

    “行了，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龙长兴打断了他的话，闷头抽起烟斗来。他心里明白，在这件事上不是鲁耀祖不尽心，而是的确困难重重，他所说的情况也是实情。因此龙长兴并没有过多地责怪他。

    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起来，龙长兴不耐烦地道，“耀祖，你，还是你来接。就照你刚才的话说！”

    鲁耀祖接起电话来，问也不问就开口道，“县长现在不在，稍后再……”他话还没说完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丁庆辰的声音，“鲁秘书，是你啊！我是丁庆辰，既然县长不在，那我就过一个时辰再打！”

    “等等，”鲁耀祖忙打断了他，向着龙长兴道，“县长，是丁营长的电话，接不接？”

    龙长兴没有回答，直接把听筒拿在手上道，“庆辰，你什么时候到的，队伍都撤回来了吧？”

    “县长！我是丁庆辰，正想向您汇报一下情况呢。是这样的，大队人马都回到驻地了，正在休整。为了以防万一，我在沿途留下了两个排的人，盯着天龙寨动静。事先来不及汇报，我就自作主张了，请您责罚！”

    “好，庆辰，做得好。就要这样，以后凡事多用用脑子。好了，要是没什么事情，你好好去抚恤一下死伤弟兄的亲眷，照老规矩办就好了，别的我就不多说了，”龙长兴说着就要收线。

    “县长，您先稍等，有个事情还想求您一下！”丁庆辰在电话那边急忙开口道。

    “什么事快说，我这儿还有重要的公务！”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在回城的路上碰到了一营的弟兄，说是去接收军需的。我就想……就想跟您老再开个口。您看，这回打天龙寨，我们二营损失不少，是不是……是不是多给补充点。嘿嘿……”丁庆辰在那边嘿嘿笑道，“不多要，二十条长枪五千发子弹，嘿嘿，不多吧？”

    “妈了个巴子的，丁庆辰你狮子大开口啊，”龙长兴骂道，“有多远滚多远！”说完气呼呼地把电话摔在桌子上。

    也怪丁庆辰张口不是时候，挨骂也是自然的。现在上面逼着龙长兴筹粮筹饷，下面的人也是要吃要喝。在龙长兴口袋里的钱他恨不得掰成两瓣花，可就这也还堵不上窟窿,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能不让龙长兴上火吗？

    见龙长兴恼火，鲁耀祖赶忙替他换了一杯茶放到桌上，开口劝解道，“您先别发火，丁营长那儿也有难处，于情于理都该给他补充一些。这次二营损失了不少弟兄，够他难过的。再说了，都是咱自家的东西，至于给老大还是给老二没什么区别。”

    “你这话什么意思？”龙长兴打断了鲁耀祖斥道，“难道我偏心不成？耀祖啊，你是知道的，两个营都是我的心头rou……”龙长兴好像想起什么事情，“等等，刚才丁庆辰这小王八蛋说什么？”

    鲁耀祖无奈地笑了一下，电话是龙长兴接的，他也只是偶尔听到一句半句的，这时候龙长兴反而来问他。

    “耀祖，你马上去军事科问问，这批物资是怎么回事？”龙长兴不解地继续说道，“军需采购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鲁耀祖赶忙下楼去找军事科问了一通，怕自己传话传不明白，又把赵宇亭叫了上来。赵宇亭也是摸不着头脑。按惯例，所有的军需采购都是由下面各营连统一上报，再由军事科请示龙长兴。等龙长兴签字后还得到财务科去领了预付款。这样才是正常的程序。而以往的军需采购合同已经全部履行完毕。眼下赵宇亭那儿正忙着做计划，更不明白一营这次所要接收的军需为何物。

    听赵宇亭这么说，龙长兴更加不悦。难道是孙同福这小子自己想办法去弄来的？不可能啊，这小子从来都是只许进不许出的主，让他自己掏钱办军需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根本不可能。

    过了一会儿，鲁耀祖又回来汇报说一营的营副回话说是孙营长亲自安排的，至于接收的具体是什么连他也不清楚。而财务科这边，孙同福没有来领过一分钱。

    龙长兴微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继而呵呵笑道，“没想到这孙老抠还挺有办法的，竟然背着我自己采购军需了。好啊，要是多几个孙老抠，我倒是省心了，哈哈……”抿了口茶，龙长兴继续道，“不管他了，等他回来咱们几个一块儿去孙老抠那里打秋风，狠狠地宰他一回！”

    众人见龙长兴脸上有了笑容，都放下心来，呵呵陪笑着。只说是大家一块去，谁也不能落下。

    眼下正是旧历三月初，谷雨刚过。东成周边的田野中绿荫丛丛，天气越来越暖和起来。这个偏居一隅的小县城似乎离隆隆的炮火非常遥远。农夫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商贩们依旧走街串巷地混着生计。在他们的生活中，东成监狱的枪声一如除夕之夜的烟花，已经一夜之间离他们远去了。人们似乎很默契地选择忘记，甚至街头巷议中也没有，就像一个人看了一场戏，那起初兴奋劲儿过了，也就不再想它了。

    甘海龙和小柴刀的棺材被停放在城门口，很不起眼地横放在两条长凳上。看守棺材的十几个治安军三三两两地蹲在附近的阴凉处，时不时地跟城门楼上的守卫打声招呼，让他们帮忙看着远处的情况。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城楼上的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治安军里开始私下议论起来。难道是天龙寨不敢来了吗？

    突然间，背着枪在城墙上走来走去的士兵发现远处有一群穿的破破烂烂人，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向城门这边走来。城墙上的士兵立刻警觉起来，同时向城门口的人喊话。一群人立刻警惕地向那士兵所知的方向望去。

    过来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治安军，个个蓬头垢面。才十几天的功夫，这些被天龙寨掳去的人质就模样大变，几乎让人认不出来。直到城门前，看见守城的治安军，这群人似乎才惊魂初定，一个个瘫软到地上。

    看守棺材的都是丁营的人马，从这群人破烂的衣服制式上，他们看出躺在地上的这群“叫花子”正是运输队的弟兄。他们立刻上前辨认，有些人还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熟人或者朋友，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许久，这群被囚禁了十多天的人中才有人缓过神来，把天龙寨让他们稍的口信说给守卫的人听。天龙寨的人说，他们将在日落之前前来取回棺材，他们已经把人质放回，待运棺椁回山后再送还所劫物资，希望治安军也能言而有信不予为难，否则天龙寨将与治安军势不两立，还让他们务必把口信代转给东成的最高长官——县长龙长兴。

    守卫急忙派人回县府报告，并请求下一步指示。龙长兴听了哈哈大笑，心想，原以为这么做是竹篮打水，也就是这么试一试罢了，没想到他天龙寨居然还真的来了！不过，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这次就暂且饶过他们。招安恐怕指望不上了，只要是放了我的人就好办了。于是龙长兴把前来来报告的士兵叫到一边，小声嘱咐了一番，就赶他回去了。

    黄昏时分，天龙寨的人果真来了。老猫、抹三儿和金百带着等十几个人，赶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向城门方向走来，却见城门已经早早地关闭了。城门前空无一人，只留下长凳上的两具棺材静静地停放在那里。

    “吁——”老猫拉住牲口，停下前面的马车，绕到金百身边小声说道，“金爷，你看前面会不会伏着点子？”

    金百淡淡一笑道，“怎么？怯了？”

    “那倒不是，不过还是叫弟兄们小心点好！”

    “嗯，你说的不错，若是真有变故，先扯乎，不要纠缠。凭咱们几个想要脱身不难！”金百给他宽心道，“走，既然来了，咱们就要看看这些鹰爪孙还能有什么花活儿！”

    老猫听话又回到前面马车上，赶着牲口向前走去。不过一直到他们把棺材搬上车，掉转车头要走时，也不见治安军一个人影。

    金百等人心里刚松了口气，准备返程。城墙上忽啦啦上来几十人，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这十几人听到城墙上的动静，猛地一惊，腰间的短枪就全部拔了出来，利用马车作掩护，分散在两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