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说着,他想从自己身上找东西做为信物,却发现,自仆从离开之后,自己身无长物,什么值钱的东西都被奴从给卷光了,想到自己平时对他们也不薄,大难临头,且不说护在他身边,就连他的东西也要谋走,不由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凤歌看他的神色又由晴转阴,赶紧指着桌上那枚小小的印章说:“若是信物,无论是什么金环玉佩,也不及二公子的这枚私印有用,不如,二公子就将这枚私印做为信物给我吧?” “也罢。”凤安年从桌上拿起那枚私印,“这枚印章是田黄石所刻,我凤安年的名字虽不值钱,但这块田黄石,还是价值不菲的。” 凤歌双手接它接过,小心收起:“二公子莫要妄自菲薄,如今丰县里外一团乱,守城士兵是王府的府兵,只怕林县令无法调动,王爷与世子又不在,现下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是二公子了,城中大局还要靠二公子坐镇呢。” “什么坐镇,姑娘莫要拿我这个残废取笑了。”凤安年狠狠对着自己的腿连拍数下,喟然长叹。 凤歌一脸的认真:“二公子千万不要再说自己是残废,二公子可知道六扇门之中,有一位出名的总捕头,他也是双腿残疾,可是抓起神偷巨盗,一点都不含糊,二公子又怎么可以因为腿上的不便,就说自己是废物,有了轮椅,二公子去哪里还不是如平常人一样。何况,我方才说的也是句句属实,守城士兵根本就不听县令的话,是死守还是放弃,他们也根本心里没有数,不如你以王府二公子的身份,给他们下令,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 听凤歌这么一说,凤安年的心里又一次的生出暖意,他寻思着凤歌的确说的也没错,丰县的城防的确是自家的府兵这事他是知道的,他犹豫道:“但是父王不在,我又不是世子,他们能不能听我的,也是难说。” “大敌当前,他们也是想要活命的,只不过需要一个人去安定安定军心罢了,如果二公子嫌麻烦,可以出面一次,当众授权给县令林翔宇,这样行事也便宜一些。”凤歌游说道。 凤安年想了想,总算同意了。 没有仆从,又不想惊动那个不算好人的二总管雷烈,凤歌推着凤安年悄悄离开了王府,走向城楼的这一路上,凤安年眼睛打量着四周,说道:“怎么就这般萧条了?” 往日喧闹的市井,此时每一家店铺皆是大门紧闭,平时那些挑着担子走来走去甚至都影响了道路正常通行的游商小贩,也不见了踪影。 第一次感觉到丰县的道路是这样的宽阔,竟然是因为大难临头,凤安年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就在凤安年伤春悲秋的时候,凤歌心下却是焦急如焚,她飞快的推着凤安年往城楼跑去。 “哎,戈姑娘慢些慢些,太快了……”凤安年从来不知道轮椅也可以跑这么快,街道两边的景物如电光火石一般从眼前掠过,风嗖嗖的刮在脸上,他感觉到心跳加快,十分紧张的抓着轮椅的两边把手,大呼小叫。 凤歌不敢慢下来,她恨不得马上一步就飞到城楼那里去,让凤安年下令让他们死守。 她不敢停下,她不知道律王在临走的时候,对那些守城的士兵做出了怎样的命令,万一,万一命令的内容是让他们看准时机,打开城门让北燕军队长驱直入,那就算是萧燕然就守在城里,那也只有死路一条。 往日走路都小心翼翼,以不弄响禁步金铃为女子礼仪的凤歌,从律王府推着轮椅狂奔了有一里地,感觉快要跑断气了,终于看见高大的丰县城楼,就在眼前。 好不容易赶到,看着城楼的马道,凤歌却是傻了眼,丰县的城楼就是为了打仗防守而设计的,因此为了守卫城池的方便,登上城楼的道路都是坡道,可以行马,也可以推炮。凤歌就是记得有这么回事,才会把轮椅连着凤安年从王府里给拖出来。 只是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坡道本身十分之陡,马的腿部力量很强,可以凭借着肌rou稳当当的走上去。推炮拉弩什么的,那都是强壮的男子士兵做的事情,而且,也并不是一个人去完成这件事。 可是现在……她抬头看着那条陡峭又漫长的登上城楼的唯一坡道,心中不由泛起了一阵绝望,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力气把凤安年的轮椅给推上去了。要是关林森在就好了,他肯定可以做到的。 猛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想着怎么倚靠别人,凤歌拍拍自己的脑门,想要把这个见鬼的想法给拍出去,拍了两下之后,又觉得不对,关林森不是别人呀,他是自己的暗卫,倚靠他不是应该的吗?想到这里,她又偷偷露出一丝微笑。 凤安年用余光看着她一会儿懊恼地拍着自己的额头,一会儿又是低着头轻笑,不知道她正在被少女的甜蜜心事所困扰,只是想着也许她是没办法把自己推上去而正在犯愁。 “要么,叫几个士兵下来,把我推上去?”凤安年提出意见。 凤歌想了想,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便同意了。 上了城楼之后,有士兵拦住她,问她是什么人,她将来意说明,又说律王府的二公子就在城楼下,要找人将他推上来,守卫的士兵说需要先向守城官通报,遂带着她去见守城官。 那守城官上下打量着凤歌,问她是什么人,二公子来做什么? 凤歌说自己是王府中人,二公子说要来,自己并没有打听到底是要来做什么。 守城官摆摆手,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你回去吧,跟二公子说,王爷一切都已经安排好,让他不必担心,将王府的门关好,安安心心等上几天,自有结果,他不会有事的。” 听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想必他是知道律王与北燕人勾结,并且他就是负责将北燕人放进城的执行者。而且,他也知道凤安年在王府里的地位,因此对他一点尊敬之意也没有,奉着王爷的命令,自然可以不将这位不受宠的二公子放在眼里。 只是不知道此人与北燕人到底约定好什么时候开城,是否还来得及。 凤歌心中着急上火,脸上却依旧是笑脸盈盈:“哎呀,这些大事,我一个小女子说不清楚,倘若二公子还有想问的,岂不是还要我跑上来,这城门这样的高,跑一趟我就要累死了呀,不如大人随我一同下去,亲自面见了二公子,对他说清楚,若是二公子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直接向大人询问,岂不省事?” 那守城官冷笑一声:“你这小丫头倒会偷懒,罢了罢了,既然是二公子亲至,本官前去见礼也是应当,走吧。” 说着,便起身随着凤歌向城楼下走去。 凤安年此时就在城楼入口处,看着那守城官跟在凤歌身后下来,还没等他开口,守城官便将方才对凤歌的话又说一遍。 “父王安排了什么?”凤安年不解道,“父王怎么会知道这里被北燕人包围?” 凤歌心想:“这位表兄果然是不受重视之子,父兄想要造反的消息,他竟一点也不知道。” 这样的话问出去,不仅凤歌知道他对勾结北燕之事一无所事,连着守城官也知道了,只听他皮笑rou不笑的说了一句:“二公子身子孱弱,听着这些烦人的事情听多了,对也没什么好处,王爷与世子也是顾忌着二公子的身体健康,才没有告诉二公子,下官又怎么敢逆了王爷之意,多嘴多舌呢?二公子只管按照王爷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别的事情,也不必在意太多。” “我府中的仆役丫环都跑光了,怎么能不在意,你们到底能守多久?”想到自己一个人难以维系日常生活,又看着守城官那嚣张的嘴脸,凤安年忍不住动了气。 守城官面对王府二公子的脾气,一点点的畏惧都没有,依旧笑道:“是守,还是别的什么,王爷临行前都已经做出了安排与指示,下官等自然会遵照执行,二公子就不必cao心太多。仆役丫环……已经是这会儿了,还请二公子将就将就,何况,我看这位姑娘就挺伶俐,她一个人服侍二公子,想来也足够。好了,我还有军务要事需要处理,就不陪二公子聊天了,二公子赶紧回王府吧,下官告辞了。” 说着,也不管凤安年是什么脸色,当真就这么自顾自的转身回到城楼上去了。 他这番作派只将凤安年给气得脸色发青,恨恨冷笑道:“呵呵,果真连府兵都敢给我脸色看!” 凤歌这会儿也没心思安慰他了,心中只想着这守城官与北燕人约好的开城时间是什么时候,是否来得及找到萧燕然调兵,如果来不及的话,应该怎么办。 也根本没仔细听凤安年在抱怨什么,等凤安年嘀嘀咕咕完了,她只听到最后一句:“你说是吧?”她便随口应了一句:“没错。” “你也赞同我的意见?”凤安年的表情明显露出了欢欣鼓舞的模样。 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赞同什么意见?凤歌看着他那样高兴,不忍心说对不起刚才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随便应了一声而已。 凤安年没在意她的异样,十分高兴的说:“那就动作快些,我们去县衙。” “啊,哦?”凤歌刚应了一声,只见凤安年双手如飞,转动着轮椅,从城门通向县衙的道路微微倾斜,是下坡,凤安年的手速越来越快,轮椅在他的动能与下坡的势能,两方面作用,转得飞快,比起刚才凤歌小跑着推,还要快。 凤安年的心情如同轮椅的转速一样,在风中飞扬,十六年来,这大概是生平头一次可以向父王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的机会,他别提有多开心了。 只是,他的价值目标与律王爷的似乎相去甚远。 林翔宇正站在县衙门口,安排与指挥衙役们轮流值班巡街,稳定城中人心,杜绝抢盗等趁乱行凶的事件,然后,他就看见一架轮椅,呼啸着从自己的面前冲过去,看不清轮椅上坐着的人,依稀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 虽然有些奇怪,但他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中,继续给衙役布置工作任务,然后,就看着凤歌远远的一路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停一停,过啦!” 什么情况?他转头看着轮椅消失的方向,只见那轮椅已滑出两个街口,传来一个少年惊慌失措的声音:“我停不下来啦,太快啦……” 凤歌对林翔宇说:“快,快把他给拉回来。” 林翔宇一挥手,三四个衙役飞奔着追过去,然后,将凤安年给带了回来。 凤安年不断的向一个壮壮的衙役致谢:“刚才差一点撞上旗杆,幸亏这位衙役出手拉住了轮椅,不然我就惨了。真是多谢了。” 那衙役点点头,对林翔宇打了声招呼:“那我们就按刚才说的巡街了啊。” 林翔宇点点头,方才站在门前的衙役都四散而去,沿着即定的巡逻路线对全城进行巡视。 “这位是丰县的县令林翔宇,”凤歌站在中间,为两人进行介绍,然后她又看着林翔宇说:“这位是律王爷的二公子。” “二公子?!失敬失敬!”林翔宇向凤安年深施一礼,眼神却总往凤歌那里瞟着,意思是你怎么把他给招来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你知道吗,别给咱们添乱。 凤歌笑道:“王爷与世子刚巧进京觐见了,只有二公子在城中,二公子也想与城中百姓一同守卫丰县,直到援军到来。”
简单几句话,让林翔宇明白了一切,原来是个被王爷留下的弃子啊,这位弃子一定是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不想坐以待毙,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能做些什么。 凤安年笑道:“守城之兵皆是王府里的府兵,这事想必县令大人也是知晓的。” “不错。”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自己何致于混得这么凄惨不高兴,林翔宇还保持着脸上笑眯眯。 凤歌站在凤安年背后,向林翔宇比划出“守城官想要开城投降,而且连二公子的面子也不给”的手势,这让林翔宇的心上又沉沉压了一块石头,他问道:“那二公子此次前来是……” 凤安年道:“那守城官我看他能力有限的很,而林县令在丰县这么些年,对民情与城防修筑情况皆了如指掌,不如就由林县令接替了那人的位置。” “如此这般甚好,只是,手中有权之人,只怕不会轻易将守城之职让渡于下官。”林翔宇觉得这位王爷的二公子实在是太过天真了,既然守城官都可以不给他面子,那又何谈让他交出职位呢。 凤安年冷冷道:“他若是肯好好的把位置交出来便罢,若是不想交……那便由不得他了。” 说着,他对凤歌说:“王府中的后院里,我说过的那位新姨娘,身手了得,一会儿我回府去请她出来。” “不用一会儿了,我现在就在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凤歌耳旁响起,金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着凤安年笑道:“二公子找我?” “是,麻烦姨娘让城楼上那个守城官,老老实实的卸任让贤。” 金璜笑道:“没问题,只不过,二公子虽是叫我一声姨娘,该给的钱,还是不能少哟。” “王府中如今只有我一人,姨娘想要什么,尽管取!” “好的,一言为定。”金璜笑得十分开心。 眼看着已近申时,天色越来越暗,凤歌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吧,只恐迟则生变。” 一个衙役推着凤安年,林翔宇走在他身边,金璜与凤歌走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楼走去。 “你怎么又成新姨娘了?”凤歌压低了声音问道。 金璜扬眉一笑:“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只是工作的伪装而已。” “又是谁下的订单?” “不能告诉你,我的职业道德是为每一位雇主保密。” “你到底现在有几个雇主?” “也不多,五个而已。” “五个……”凤歌瞥了她一眼:“这五个你都能保证互相不串单,不伤害别的雇主的利益?” “保证。”金璜回答得十分自信,一脸的骄傲。 凤歌摇摇头:“你到底是多缺钱啊?” “很缺!像你这样富有四海的人,是不会明白穷人是怎么挣扎求生的。”金璜看着凤歌的样子,一脸的痛心疾首,就好像她是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 正说着话,城楼就到了,他们登上城楼,再次被守卫挡住,凤安年亮出身份,守卫士兵仍说需要向守城官禀报,还没等他迈出一步,金璜闪电般出手,那个士兵便软软倒在地上。 周围的士兵同时抽出宝剑指着他们,凤安年手中举着王府腰牌,少年的脸上露出王府二公子的傲然:“怎么,你们想反了吗?” 这些士兵到底是王府的府兵,见到王府的印信,连忙收起武器,低头不语。 当他们出现在守城官面前时,守城官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二公子,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王府里呆着,哪里都不要去的吗?” “大胆,连我的行踪都要管了吗?我看你的差使是当到头了,把兵符与令箭交给林县令,守城官一职,由他接替了!”凤安年厉声喝道。 守城官哈哈大笑,嘲讽道:“二公子,王府里的事,你一点都不知道,也来命令起本官来了,本官看在王爷与世子的面上敬你一声二公子,你自己想想看,若是王爷看重你,怎么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紧接着,他的眉心正中,多了一根银刺,深入颅骨,血流出很少,他的双眼圆睁,瞪视着凤安年,嘴里一声也没出,缓缓地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金璜将手臂放下,挽起方才解开的袖口,没有说话。 凤安年扫视着周围刀刃出鞘,齐齐对着金璜的士兵,厉声道:“他敢对我不敬,死有余辜,你们谁想出手,就是与他同谋?” 下级士兵本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上司死了,杀他的是王府的二公子,自己是王府的府兵,所以,二公子应该是自己上司的上司?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必在意了,上司的上司,杀掉了上司,那一定是上司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从守城官的身上搜出了兵符,凤安年指着林翔宇,对传令兵说:“传令下去,从今日起,林县令执掌丰县守备任务,所有人必须听其调遣,不得有误。” 王府二公子传出的命令,所有守城的府兵毫无抗拒的接受了。 林翔宇坐在桌前,凤安年看着他:“守城之事,就拜托了。” “必当竭尽全力!”林翔宇的话掷地有声。 见最大的心病已消,丰县大门交在了林翔宇的手上,凤歌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再问问金璜什么事,却发现她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