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狱
从古歌的卫星地图上俯瞰,广都市西郊的白云山实在是没有山的气势,海拔连400米都不到的白云山要是放在泰山脚下,估计连泰山的小弟弟都能俯视他,如果放在珠峰脚下,那恐怕就是无视了…… 可是在南方沿海区域,特别是在全国第一经济强省广南省境内,白云山无疑是可以雄起的,事实也是如此。作为广南省境内数量众多的丘陵中唯一能勉强被称作山的白云山,又因其背靠广都、面朝大海,而因此在房地产市场上春暖花开。 要知道身为全国第一经济强省广南省的省会,广都市的实力即便放在全国也能排在前五,与此相应的其房价自然也不甘落后,均价也是上了五位数的。这价位看起来的确很吓人,一套三居室就足够普通工薪阶层卖儿卖女卖肝*的了,但在炒房客、金钻领、厅局级面前也算不得了什么。 可就是这些人,在白云山面前就如同前者在珠峰面前一样,基本可以无视了。如果说广都市区是寸土寸金的话,那么白云山就是寸土寸铀235了。其实整个白云山上,也只有三个别墅项目,但其身价之和恐怕不亚于三百个普通小区了。 所以有资格也有实力在白云山上占据一席之地的业主们,除了白云观的牛鼻子们,余下基本都是在广南省甚至整个南方沿海区域只手遮天的世家豪族,而粤北班家就是其中一员。 其实真要追根溯源起来,班家原本并不是本地豪族,而是帝都上京的世家,初代家主班超当年跟随太祖南征北讨打下了如今的万里江山,更是名列八大元帅中的下五虎之首,号称“霸天虎”,可见当年权势之滔天。 无奈“霸天虎”福禄寿三样儿只占了前两样,开国没多久就驾了鹤了,本来这也没多大关系,毕竟靠着太祖恋着旧情的余荫,再加上“霸天虎”嫡系的照应,班家名列上京一流世家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可惜也是天意,班超本有三子,长子、次子皆当了烈士,只余幼子班宝成,而宝成在其父过世时年仅5岁。于是家有幼主,班超的两个夫人又不和睦,加之还有个农妇出身的刁泼老太太和几个鼠目寸光的叔父。 顺理成章的,等班宝成长大明白事理的时候,班家已经沦落为上京二流世家了,要不是太祖尚在,外加八大元帅中和班超关系较好的几人照应,恐怕班家都要从世家中除名了。 班宝成时年只有15岁,但是其在家族会议中当面枪杀了最是跋扈的二叔,震慑众人后在母系势力援助下重掌班家。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当时看来很愚蠢,但后来却被认为是扭转乾坤让班家起死回生的一个决定——举家迁移至粤北。 经过班宝成近半个世纪的经营,班家已经崛起为南九省前三位的大豪族,只可惜班宝成和其父一样,阳寿不长。其死后,班家第三代却出了个纨绔家主,在位二十几年就差点毁了班家二代一辈子的心血。 到如今班家第四代掌权已有近十年,班家却仍未恢复元气,不过在南九省也算数得上的世家豪强了。而白云山临海苑中班家的这三栋别墅,也算是那位纨绔三代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明智之举了。 早上6点半,天刚蒙蒙亮,一个小型车队便从三栋别墅中最小的那栋驶了出来。说是车队,其实也就5台车,只不过这5台车的身价着实不菲,车队前后各是一台路虎巡洋舰,中间则是三台宾士S600。5台车一水黑,看上去似乎车的主人很低调,只不过但凡是稍微了解汽车的人便能察觉,这低调中透出的那丝张扬。 这个时间段道路上的车并不太多,哪怕是像广都市这种需要安装有三位数显示屏红绿灯的大都市。一路畅通无阻的车队高速穿过市区驶上了广沪高速,又行驶了大约20分钟,便一头扎向了右侧的一个小型出口。那里是一条看上去有些陈旧的柏油路,不太宽的道路两旁种满了高高的柳树,密密麻麻地一直延伸到天边,彷佛监狱的栅栏。 高速出口往往都有指示牌,标明这条路通往何处,其实这个小型出口处也有,只是牌子不大外加常年风吹日晒,所以字迹模糊。只有凑到近前仔细观瞧,才能识别上面的文字“前方60KM,广南省第二监狱”。 广南省作为全国第一经济强省,各种犯罪活动自然也是第一,所以这监狱着实不少,但广为人知的几所监狱中却没有这个名字有点奇怪的“第二监狱”。其实那只是在普通人的圈子里,如果你是高官、矿主、房地产商或者商界十大杰出青年,你一定知道这传说中让人谈虎色变的“二监”。 没错,这所监狱是广南省最大的经济犯服刑地,巴掌大的地方云集了全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经济犯,或者说全国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经济犯更具有震撼力。 能关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曾经大富大贵叱咤风云,又有哪个不曾经一呼百应挥金如土。什么?百万?切,说句不好听的,不是千万级别的您上厕所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啥?曾是市十大青年企业家?擦,大叔您羞不羞,这儿扔一板砖儿都能砸出三个省十大外加一民大代表。 正是因为这些鲜为普通人知的原因,广南省第二监狱数十年如一日的低调着,就连监狱的外墙都是低调的深灰色,再加上锈迹斑斑的青黑大门和那些同样饱受风雨的蓝灰电网,整个监狱就如同一只垂垂老矣的远古怪兽般盘踞在这荒郊的湖心岛上。 而那座唯一联通外界的石桥便像是巨兽的舌头,尽头直抵那张紧闭的青黑大嘴。此刻,那拥有5台豪车的小型车队便缓缓停在了舌尖外围,从上面陆续下来十数名黑衣保镖拱卫在车队周边。 领头的一名保镖身材不算高大,只有一米七左右,和其他保镖一样剃着板寸,却并没有戴墨镜,因此可以很明显的看到他黝黑的马脸上一道狭长的伤疤从右额角直抵下巴左侧,外翻的白色肌rou牵动着塌陷的鼻梁,着实有些恐怖,也让人惊奇此人生命力之顽强,竟然能在如此严重的伤势下活下来。 只见此人布置好防务之后又派人四处观望了一番,这才快步走向最中间的那辆宾士,这辆宾士从停下后一直没有打开过车门,就连车窗都未曾降下,整辆车停在那里犹如一具黑色的棺材一般毫无生气。 刀疤男走到宾士的左后窗半米处停下,只见他面前的车窗缓缓打开了一条两指宽的缝隙。从外往里窥视,隐约能看见后排有两人,其中右侧一人只能看见脖子,白皙的脖子上有着喉结,应该是个男人。而由于角度原因,左侧这边一人只能看见个有些瘦小的肩膀,以及身穿唐装的龙字图案纹。 “河少爷,二监已经到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没有过富贵桥。”刀疤男躬身向车内报告道:“附近没有其它车辆,也没有其他人。”说完刀疤男并没有直起身子,而是继续保持着弯腰垂首的姿势,很是恭敬。 车内人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过了片刻才听到一名男子的声音:“黑二,几点了?”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略微带点困倦的慵懒,犹如CATV早间新闻的主持人一般。 “7点25分,河少爷。”虽然这个问题很没营养,但名叫黑二的刀疤男仍然保持着恭敬的语气,就犹如他保持石雕的姿势一般执着。 “按惯例,二监释放的犯人都是当天早上八点出来,那人也不例外,看来我还是到早了。”被称为河少爷的男子轻声自语道,只不过他这几天焦虑失眠,昨晚更是彻夜未眠,刚才在车上才微微眯了一会儿。片刻后,河少爷的声音再次响起:“黑二,你再去寻一遍,有其他人到了立刻来告诉我。”说完便见车窗缓缓升起,宾士内再次与世隔绝。 “是,河少爷。”黑二应了一声,后退了一步才直起身子,转身派了几个人去四周寻望,而他自己则依旧守在车队附近。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一名保镖迅速奔到黑二的近前低声报告着什么,还对着富贵桥对岸比划了一下。片刻后交谈完毕的黑二再次来到宾士旁:“河少爷,没有发现其他车辆,但是在富贵桥对岸发现了索真彪。” 说到这儿,黑二顿了一下,马上继续道:“他应该比我们先到,而且到了很久,因为我的人发现他时,他正蹲在二监门口抽烟,地上的烟头有数十个,而且……而且我的人说他用烟头在地上搭了个‘虎’字。” 说完这些,黑二便紧紧闭上了嘴,而宾士里也是一片沉静。片刻后,车窗的缝隙再次关闭,而没有得到指示的黑二依旧保持着石雕的姿势,只不过额角已经冒出了冷汗。 车内,右侧的男人喉结动了动,恨恨地吐出了一句话:“妈的,去年在皇宫要不是仇东来得快,早就彻底废了这头蛮牛。擦,也是黑二这群人太废物,十几个还收拾不了一个,非得五叔您出手。” 听到这话,左侧的人终于开了口:“星河,你这养气工夫还得练练,在这点上你大哥当年就做得比你好。” 星河眉头微微皱了皱,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五叔教训的是,虽然我很讨厌我那个死鬼大哥,但有些地方确实和他有差距,确实要好好学。”说着又打开车窗,对依旧候在外面的黑二道:“先下去吧,别胡思乱想,只要好好办事,少爷我赏罚分明得很。” 看着如蒙大赦的黑二,五叔微微点头道:“嗯,驾驭手下就跟养狗一般,总是抽鞭子不给rou吃也不行,反之亦然,只有宽严两济方是正道。而且去年那次也怪不得他们,是我自重身份,迟迟不愿出手。” 眼中闪过一道微光,星河嘴上却连忙道:“这怎么能怪五叔,总不能什么小猫小狗都要您出手吧。而且最后您一出手,那头蛮牛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了这话,五叔却摇了摇头,并没有受这记马屁,而是徐徐道:“算不得什么,那索真彪学的是部队里特种擒拿格斗的那一套,在内家拳面前自然相形见绌。只不过他那二哥仇东,学的是外家拳,但就凭借杨家小洪拳竟然也能和我过几招,确实称得上天赋异禀,在小辈中都算是很不错了。而且此子行事果决,眼见不是我的对手,竟然亲自动手断了索真彪左手两指,用家规的大名分逼你放索真彪一马,如此狠辣急智,非常人也。” 听了五叔的评断,星河咬牙道:“家规?哼,要不是仇东掌领父亲的近卫队,我管它什么家规,非得当场挑了索真彪的手脚筋。再说这仇东,就算他外家拳练得出神入化,又能打几颗钉,一枪就能要了他的命。” 却听旁边的五叔“哼”的一声,明显有些不快,想想也是,在这些老一辈练家子心目中,现代火器恐怕是让传统武学日渐式微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十分不喜了。 星河心头暗道一声不好,这位五叔可是上京那边的大菩萨派来的,三年前自己的大哥意外身亡就跟这位背后的势力脱不了关系,自己虽然因此得了天大的好处,但也上了贼船,眼前这位名为保护自己,可未免没有监视之意,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于是星河干笑一声道:“呵呵,当然了,对于五叔您这种内家拳大成的高人来说,一般枪械也构不成什么威胁。”说完却见那五叔依旧在闭目休息,场面好不尴尬,星河只好嘿嘿一笑也闭目养神,只是心中却有股愤恨。大哥当年没死时整天压在自己头上,现在大哥死了,却又换了尊更大的菩萨压在头上,无奈形势比人强,只得忍了。 却说半个小时后,7点55分,黑二再次来到车窗前,恭敬道:“河少爷,7点55分了,除了索真彪以外,附近没有其他人。”说着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河少爷,再过5分钟就是8点了,到时候那人也该出来了,您看是不是要人过桥去接一下?” 星河瞥了一眼身旁的五叔,发现后者仍在闭目养神,连眼皮子都没抬,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发现嗓子有些发干。恰在此时,闭目养神的五叔却开了口,语气四平八稳道:“星河,一条漏网之鱼而已,你怕什么。别说他不敢在你家老头子面前胡说,就算他敢,又能拿你怎么样?”
说着五叔终于睁开了眼,斜眼瞅了瞅仍有些发愣的星河,不禁哂道:“你莫非以为你家老头子对你大哥的死一点都没调查,依我看啦,他早就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这句话五叔说得轻松,对于星河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虽然他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但一直不敢想,要知道依老头子的脾气,如若知道自己也深陷其中的话,恐怕就要清理门户了。于是五叔话音刚落,就见星河脸色霎那间由玉白变成了苍白。 “瞧你这点出息,要不是你大哥不听劝告,又和花家的花泽政走得太近,他倒是比你更适合执掌班家。”五叔瞧见星河的脸色,愈发的不屑,言语间也完全不给这班家第五代嫡系中仅存的男丁未来的家主任何面子。 说完后也懒得理脸色难看的星河,直接打开说话前关上的车窗道:“黑二,河少爷说不用过桥接了,让你在桥这边候着,林江虎出来后你直接跟他说是老爷让河少爷来接他回去的。” 黑二躬身道:“是,五大人。”脚下却没有挪动分毫。 看见这种情况,五叔不禁眉头一皱,刚要呵斥,就听星河的声音响起:“黑二,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办。” 黑二这才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星河这时脸色虽然还有些难看,却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对面色不虞的五叔赔笑道:“这些废物不懂事,还请五叔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呵呵。”心中却道:他娘的,黑二虽然废物了点,但我看中的就是他的忠心,要是随便谁都能指挥得动,少爷我还敢用么。 五叔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又继续闭目养神,真不知是不是内家拳高手精神都不好。 几分钟后,8点整,只听富贵桥那头的青黑大门突然发出“吱吱”的刺耳声音,却是门开了。 就见一人在清晨淡金色的阳光中缓缓走了出来,右手还搭了个凉棚,似乎对微微刺目的阳光有些不适。待得适应了阳光之后,那人又伸了个懒腰,竟然在监狱门口做起来广播体cao。 等他做完cao直起身子才发现,身旁站着个一米八几近一米九左右的铁塔大个儿,大个儿在阳光中拉起的影子甚至遮住了自己身前的阳光。 就见大个儿张开了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这时候如果有第三个人在旁边,肯定会笑得肚子疼。因为大个儿的样子实在搞笑,将近一米九的个子低着头站在那儿,眼睛瞪得溜儿圆,里面隐隐有些发红,嘴张得足够塞进去仨馒头,左手拿着包点八中南海,不过已经不能抽了,因为已经被捏成了散装烟丝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间还夹着根抽了大半的点八中南海,烟头上的红光都有些发黑了。 而在大个子的面前,站着一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书生,看不出具体年龄,反正应该没过三十,但如果光看他那副凄惨的装备,肯定以为是谁家倒霉孩子在客串未成年农民工。那劳改头、八字眉、瓜子脸、高鼻梁,外加一副勉强一米七的瘦弱身材,上面套着一套不知道从哪处街边小摊那儿淘来的水货运动服,上面那张牙舞爪的对号型LOGO怎么看怎么假。从头扫到脚,这书生全身上下恐怕也就他鼻梁上那副金丝边眼镜还值点银子。 眼看这两个怪人就要在这儿组成一副石雕,就见那书生动了,只见他伸出手,从大个子右手上捏过那根抽了大半的点八中南海,送到嘴里狠狠抽了一口,然后……“咳咳咳咳咳咳”猛地大咳起来。 大个子赶紧伸手一把抢过书生还用右手拇指、食指、无名指捏着的香烟,嘴也活了过来:“草,虎哥,打小儿我就知道,别的你都行,可抽烟这事儿你没天赋。”说着赶紧把烟塞进嘴里,一口气把火星直吸到烟屁股上,好似生怕那虎哥还要抢过去抽一样。这一闹,场面已经不那么古怪,也不那么煽情了。 直起身子的虎哥终于顺过气来,看着那烟屁股上冒出的丝丝白眼,犹如坟前上香时的白烟,不禁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突然大笑起来,那的确是大笑,因为眼泪都笑出来了。 大个子从嘴里拿下已烧掉小半的烟屁股,也大笑起来,也同样笑出了眼泪。 片刻后,两人终于停住了笑,因为突然从青黑大门里扔出本书,还伴着狱警的一句怒骂:“他妈的出去就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别刚出了二监就进去青山精神病院。草,还不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 虎哥止住了笑,伸手扯过大个子的黑色露腋毛小背心擦了擦眼泪,顺便醒了把鼻涕,又顺手翻了翻那本有些破旧的书,嘴里嘀咕着:“个斑马的小花,传个*有必要搞得这么古色古香么,北大挖坟系了不起啊,臭显摆。” 说着把那本书往腋下一夹,双手往兜里一揣,手指还从衣服的破洞里伸到胯下抓了抓,嘴里招呼了一句:“彪子,走!”边走还边哼哼唧唧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其实那本书的封面上就三个字——《后汉书》,虎哥看的时候是有个折页的,正是《虞诩传》那一页,上面似乎还被某人读书时用铅笔歪歪扭扭划了一句。 “凤縹縹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