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青山埋吾弟
花小福带着近二十人来到停车场时,这里除了几辆车以外空无一人,其中林江虎开来的那辆八缸野马非常显眼。 “把这里所有车的轮胎都打爆,我已经向上面请求支援了,现在只需要守住这里,拖延目标逃出西郊的时间!”花小福下令后,就听阵阵枪声响起,几辆车的轮胎纷纷被打爆。 枪声刚刚停下,林江虎便已经到了树林边缘,趴在一处灌木后用鸟狙上的瞄准镜仔细观察花小福一行人。只见对方也不急着往树林里搜,而是纷纷躲在几辆车后面,将枪口对准树林这边。 正在林江虎微微松了口气的时候,就见远处的土路上扬起阵阵尘土,借助瞄准镜仔细观瞧,勉强能从尘土缝隙中看到是两台车,还能隐约看到当先的是一台皮卡。 这么大动静,很容易就能发现,花小福微微一愣,暗道支援不应该这么快就到了,而且为何不走柏油路,但一时间尘土飞扬也看不清来人是何方神圣,只能谨慎道:“分几个人过去拦……” 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枪响,同时脑袋侧面爆出一朵血花,然后尸体径直砸在野马的车窗上。见到首领突然间被狙杀,其余众人惊慌之下纷纷找掩护,躲在车后往树林这边胡乱开枪。 林江虎躲到一棵大树后,暗道可惜,如果还有子弹的话,说不定可以将外面这些人击溃,此时却只能击杀掉首脑。手中依旧端着已没有子弹的鸟狙,林江虎离开藏身地,快速往树林里跑了几步,对着索真彪的方向侧耳听了听,并没有枪声,于是大喊道:“彪子,老黑他们来啦,赶紧过来,咱们冲出去!” 没有回答,不过十几秒后握着手枪的索真彪便跑了过来,林江虎点了点头道:“手枪给我,你拿着鸟狙,记住里面没子弹了,吓唬吓唬外面那些人就行。”说着将枪扔给索真彪,自己则接过手枪。 “砰砰……”外面停车场突然响起连绵不绝的枪声,应该是老黑他们和敌人交火了,林江虎眼睛微微一眯,低喝道:“走!”便带头往树林外冲去。 出了树林,果然见停车场那头的土路上停着两台车,上面强劲的火力将停车场里原本屁股面对那边的众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多半都只能趴在几台汽车的侧面躲避子弹。 林江虎一看如此大好机会,岂能错过,当即双腿发力,加速往那头窜去,同时还不忘用手枪点射几名大胆露头的敌人,以掩护身后速度相对较慢的索真彪。 老黑那边明显也发现了林江虎两人,就见那台皮卡依旧在原地火力全开压制敌人,而后面那辆路虎巡洋舰却是猛地冲了过来,一个流畅无比的漂移甩尾,双门大开的车后部已经停在了林江虎面前。 “上来!”开车之人竟然是付黑地,副驾驶上则坐着那名手术刀耍得出神入化的面瘫青年。 “砰砰”突然几颗子弹打在路虎车身上,擦起片片火花,却是敌人发现林江虎要逃便趴在车底下往这边射击,不过这辆路虎是防弹的,连玻璃都没打破。 但林江虎毕竟不是防弹的,猝不及防下右大腿被流弹擦破,鲜血直流。此时也顾不得包扎,赶紧窜进后座,林江虎却没有躲着不露头,而是和付黑地二人一起用火力压制对方,因为索真彪离车子还有四五米之多。 单手再次倒车到索真彪旁边停下,付黑地骂道:“擦,早知道多弄点炸药,让厨子大叔造点手雷啥的,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他车技倒是不错,可枪法实在一般,刚才帮着压制的效果不怎么样,反倒是自己伸出去的手差点被打中,不禁嘴里骂骂咧咧。而副驾驶上的那名青年枪法更是稀烂,干脆懒得瞄准直接往对面乱射,还扔给林江虎一把科诺克连发手枪。 “彪子,上来!”林江虎顾不得回头,半个身子探出车门外,手中双枪连点,连连命中往这边开枪的敌人,而另两人的命中率则是惨不忍睹。 “好!”索真彪扔掉鸟狙,正待从林江虎身后钻进车里,突然不经意间看到漆黑的车窗上映射出的一片模糊图像,心脏猛地一紧,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大力扭头往回看去。 就见从两人刚才出来的那片树林里,突然钻出近十名敌人,手中的枪口齐齐对准了林江虎这边,而林江虎还在专心致志地压制停车场那边的敌人,丝毫没有发现二三十米外死神正在狞笑。 “砰砰砰……”枪响了,而在枪响之前那一瞬间,索真彪似乎就已经看到了那些在枪口闪耀的火花,嗓子里发出一声干涩无比的呼喊:“虎哥……”发喊的同时,索真彪一把将林江虎推进车内,然后伸开双臂死死抓住车门两侧,用庞大的身躯堵住了车门…… “叭叭叭……”朵朵火花从车身上闪过,更有朵朵血花从索真彪身后闪过,林江虎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瞬间竟然呆滞! “走!”还是面瘫青年先反应过来,猛地一声低喝,付黑地赶紧一踩油门,路虎的轮胎发出刺耳的摩地声,然后呼啸离去,而已经昏迷过去的索真彪仍旧死死抓住车门两侧,整个人就跟长在了路虎上一样。 会合了皮卡之后,两辆车急速远遁,这时路虎上才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彪子!!” …… 上京西北面的太横山脉,一处青翠的山谷里,林江虎呆呆地坐在一棵树下,老黑正在替他包扎大腿上的伤口。包扎完之后抬头看了看林江虎那双直愣愣的眼睛,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林江虎的肩膀,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林江虎现在的心情他懂,毕竟他付黑纵横南沙千岛数十载,什么样的生离死别没经历过?林江虎现在之所以如此失态,原因他付黑很清楚。其实要说生死,像他们这样刀头舔血整日里与死神共舞的江湖客多半是看得很淡的,他们不怕死。可越是如此,在面对自己至亲的亲人死亡时,这些不怕死的江湖客反而比普通人更加不能面对。 要理解这种心情,就得先明白付黑说的这个江湖和江湖客,并不是现在社会上通俗的概念。要知道现如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江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豪情万丈的江湖,游侠也早已不是从前合纵连横的游侠,更多的是为虎作伥的黑道、道德沦丧的混混。 付黑所说的这个江湖,是江湖人的江湖,是与圈外人绝缘的江湖,恩怨、仇杀、情义,都与普通人无关的江湖。 就像付黑在火车上老泪纵横对付黑地说的一样,他不怕死,但他害怕付黑地遭遇意外;也像付黑瞠目欲裂对林江虎说的那样,他不怕死,但他害怕林江虎死在他前面。 他们身处的这个江湖里,爱恨情仇皆不足为外人道也,因为外人不足以理解…… 约摸过了一分多钟,满手是血的面瘫青年轻轻走到仍在发呆的林江虎身边,低声道:“林大哥,阿彪他……” 话还没说完,便见林江虎僵硬地转过头来,生硬打断道:“彪子他救过来了?”似乎自己这样问便会得到好消息一般。 可惜现实毕竟不是好莱坞的电影,二十多米的距离视力正常又受过训练的枪手们射出的子弹也不会神奇地无一命中。 面瘫青年也终于有了表情,微微摇头眉头紧皱道:“背部和大腿二十七处枪伤,其中七处致命,虽然我已经替他止血,但内脏已经衰竭……” 林江虎大张着嘴,似乎忘了怎么呼吸,一张脸涨得通红,就听那青年继续道:“不过他始终吊着一口气,似乎有心愿未了,林大哥你还是赶快过去一趟,我替他放血的话应该还能回光返照交代……”
青年还没说完,就见林江虎猛地跳起来,拉起他的手就往旁边地上的索真彪奔去。其实只有几米的距离,只不过林江虎刚才一直没敢去看罢了。 死死地盯着地上仍在昏迷的三弟,林江虎声音沙哑道:“你动手吧。”说着突然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搓脸,然后努力摆出一个笑脸,只不过比哭还难看。 青年点了点头,右手一摆,一道光芒闪过,索真彪的静脉便开始缓缓流出鲜血,只不过先前失血过多,现在已经流得很慢了。 “呃……”片刻后就听索真彪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皮,第一眼便见到了林江虎那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禁动了动喉头艰难地道:“虎哥,你没事……咳咳……”还没说完就猛地咳出几口血来。 林江虎急忙凑到近前,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一滩虎泪在通红的眼眶中打转,咽了两口唾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青年迅速上前在索真彪颈部轻轻击打了几下,果然便不再咳血,脸色也不正常的红润起来。青年这才轻轻道:“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冰冷的语气中隐有一丝不忍。 林江虎一听,不停的点头,嘴里只会反复念叨一个字“说说说……” 就见索真彪竟然微微一笑,费力道:“虎……虎哥,给我点……点根烟,再……再唱上一……一段儿……” 林江虎一愣,马上手忙脚乱地摸摸自己口袋,见此索真彪憨憨笑道:“呵呵,虎……虎哥,你不抽烟的,我……我兜里有……”林江虎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抽烟,赶忙眨了眨眼睛,视野不那么模糊后立刻从索真彪兜里掏出半包点八中南海。 颤颤巍巍抽出一根来点燃,林江虎放进嘴里嘬着了火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塞进索真彪那犹自往外冒血的嘴里。 “你先抽着,想听什么段子哥哥给你唱。”林江虎尽量让语气和缓,可依旧有些发颤。 “来……来段《桃园三结义》吧,就……就唱小时候我……我老学不会的那……那段儿……”索真彪说着闭上眼狠狠吸了一口烟,整个胸膛都随之扩展开来,似乎想一口气吸完整支烟,可惜那火星儿只到了三分之一处便停了下来。 然后就见索真彪的胸膛慢慢瘪了下去,而那口烟再也没能吐出来…… 林江虎手掌心都滴下血来,身上的伤口也突然崩裂,鲜血将纱布染成猩红。旁边的青年想伸手去摸摸索真彪的脉搏,却被林江虎猛地推开,不由一愣。 旁边的老黑却快步过来拉开青年,还抬手示意其他人都跟他一起到旁边看着就行了,别靠近林江虎。 片刻后,就见林江虎突然两手摆了个架势,低声道:“彪子,你继续抽,听哥哥给你唱。” 说着用力清了清嗓子,随之高亮有如云之遮月的苍凉唱腔在这青山之间响起。 “皇天后土、过往神灵,弟子刘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愿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青山之间只余一处小小的坟包,旁边的地面上还残留着道道手爪印,似乎有什么人在此刨过土。 在那坟包上面还有一块木头制的墓碑,连背面的树皮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两行血色的大字,龙飞凤舞之间透出一股苍茫。 “青山埋吾弟,来生再续缘。” 索真彪死,时年22岁5个月零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