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章 东邪（上）
梅超风与陆乘风刚才又哭又笑的斗了一场，寻仇凶杀之意本已大减，得知师父并未逝世，心下喜欢，又听小师妹连笑带比、咭咭咯咯说着裘千仞的事，哪里还放得下脸？硬得起心肠？她沉吟片刻，沉着嗓子说道：“陆乘风，你放我侄儿离开，瞧在师父份上，咱们前事不究。你等赶我夫妇到大漠……唉，一切都是命该如此。” 陆乘风长叹一声，心道：“陈师哥死了，她眼睛瞎了，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我双腿残废，却是有妻有子，有家有业，比她好上百倍。大家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还提旧怨干甚么？”便道：“师姊，小弟可留不下你侄儿，搞不好小弟这归云庄及太湖七十二寨都要被他给灭掉。”他说这话时望了望杨康，像是记恨，杨康则报以一笑。 梅超风听到这话，暗骂自己糊涂，康儿算无遗策，怎么会栽倒在陆师弟的手中呢，多半是康儿故意的，现今宋金正在和谈，想要多谋取些好处吧，于是想杨康望去，眼中满是为他陆师弟求情的意思，当然，他没有眼珠子了。 杨康无法，他本就没打算在归云庄捞取什么好处，只是路过见识一下黄药师的风采，顺便帮梅超风重回师门，就卖个人情给陆乘风吧，朗声道：“陆庄主，你将那一干人等放了，咱们就此揭过，下次见面还是朋友如何？” 陆乘风拱手道：“既然如此，陆某代太湖上下谢过少侠了，以后少侠来归云庄，陆某将略备薄酒，招待少侠。”现在他算是见识到杨康的功夫，那一身的修为自己是望尘莫及了，在江湖上多个朋友多条路，总比多个仇家强吧。 杨康呵呵一笑：“那杨某少不得要打搅陆庄主了。” 陆乘风见归云庄危机已解除，当下宽心，向东方望了望，神情满是凝重道：“师姊，小弟明日动身到桃花岛去探望恩师，你去也不去？” 梅超风颤声道：“你敢去？”陆乘风道：“不得恩师之命，擅到桃花岛上，原是犯了大规，但刚才给那裘老头信口雌黄的乱说一通，我总是念着恩师，放心不下。”黄蓉道：“大家一起去探望爹爹，我代你们求情就是。” 梅超风呆立片刻，眼中两行泪水滚了下来，说道：“我哪里还有面目去见他老人家？恩师怜我孤苦，教我养我，我却狼子野心，背叛师门……”突然间厉声喝道：“只待夫仇一报，我会自寻了断。江南七怪，有种的站出来，今晚跟老娘拚个死活。陆师弟，小师妹，你们袖手旁观，两不相帮，不论谁死谁活，都不许插手劝解，听见了么？” 柯镇恶大踏步走到厅中，铁杖在方砖上一落，当的一声，悠悠不绝，嘶哑着嗓子道：“梅超风，你瞧不见我，我也瞧不见你。那日荒山夜战，你丈夫死于非命，我们张五弟却也给你们害死了，你知道么？”梅超风道：“哦，只剩下六怪了。”柯镇恶道：“我们答应了马钰马道长，不再向你寻仇为难，今日却是你来找我们。好罢，天地虽宽，咱们却总是有缘，处处碰头。老天爷不让六怪与你梅超风在世上并生，进招罢。”梅超风冷笑道：“你们六人齐上。” 朱聪等早站在大哥身旁相护，防梅超风忽施毒手，这时各亮兵刃。郭靖忙道：“仍是让弟子先挡一阵。”陆乘风听梅超风与六怪双方叫阵，心下好生为难，有意要替两下解怨，只恨自己威不足以服众、艺不足以惊人，听到郭靖这句话，心念忽动，说道：“各位且慢动手，听小弟一言。梅师姊与六侠虽有宿嫌，但双方均已有人不幸下世，依兄弟愚见，今日只赌胜负，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六侠以六敌一，虽是向来使然，总觉不公，就请梅师姊对这位郭老弟教几招如何？”梅超风冷笑道：“我岂能跟无名小辈动手？”郭靖叫道：“你丈夫是我亲手杀的，与我师父何干？”梅超风悲怒交迸，喝道：“正是，先杀你这小贼。” 听声辨形，左手疾探，五指猛往郭靖天灵盖插下。郭靖急跃避开，叫道：“梅前辈，晚辈当年无知，误伤了陈老前辈，一人作事一人当，你只管问我。今日你要杀要剐，我决不逃走。若是日后你再找我六位师父，那怎么说？”他料想今日与梅超风对敌，多半要死在她爪底，却要解去师父们的危难。梅超风道：“你真的有种不逃？”郭靖道：“不逃。”梅超风道：“好！我和江南六怪之事，也是一笔勾销。好小子，跟我走罢！”黄蓉叫道：“梅师姊，他是好汉子，你却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梅超风怒道：“怎么？”黄蓉道：“他是江南六侠的嫡传弟子。六侠的武功近年来已大非昔比，他们要取你性命真是易如反掌，今日饶了你，还给你面子，你却不知好歹，尚在口出大言。” 梅超风怒道：“呸！我要他们饶？六怪，你们武功大进了？那就来试试？”黄蓉道：“他们何必亲自和你动手？单是他们的弟子一人，你就未必能胜。”梅超风大叫：“三招之内我杀不了他，我当场撞死在这里。”她自持得杨康赠予全真心法，这几年修炼内功，略有小成，放眼江湖，能敌得过她的怕是双手之内，她见郭靖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即使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过十七八年的光景，如何能敌得苦练功夫数十载的自己。 黄蓉道：“好，这里的人都是见证。三招太少，十招罢。”郭靖道：“我陪梅前辈走十五招。”他只学了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心想把这十五掌尽数使出来，或能抵挡得十五招。杨康冷笑：“就知道你只为你那靖哥哥着想，全然不顾师兄弟间的情谊。”想要出声提醒一下梅超风，却又发觉不妥，忽然发觉厅外有人，想要提醒梅超风，却看见那人已在梅超风身后出现，那是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人，杨康暗自佩服：此人修为之深，世之罕见，以自己的功夫竟然未曾感觉到此人的接近。 黄蓉这时已看见那青布长袍之人，道：“就请陆师哥和陪你来的那位客人作证，不许抵赖，抵赖的是小狗。”众人听得这话，不禁莞尔，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 梅超风奇道：“谁陪我来着？我只身一人闯庄，用得着谁陪吗？”她却将穆念慈漏掉。黄蓉道：“那你身后那位是谁？”梅超风反手捞出，快如闪电，众人也不见那穿青布长袍的人如何闪躲，她这一抓竟没抓着。那人行动有如鬼魅，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梅超风自打到江南以后，这些日来一直觉得身后有点古怪，似是有人跟随，但不论如何出言试探，如何擒拿抓打，始终摸不着半分，还道是自己心神恍惚，疑心生暗鬼，但昨晚有人吹箫驱蛇，为自己解围，明明是有一位高人在旁，她当时曾望空拜谢，却又无人搭腔，问同在的穆念慈，却未曾发现。她在松树下等了几个时辰，更无半点声息，不知这位高人于何时离去。这时听黄蓉这般问起，不禁大惊，颤声道：“你是谁？一路跟着我干甚么？”那人恍若未闻，毫不理会。梅超风向前疾扑，那人似乎身子未动，梅超风这一扑却扑了个空。众人大惊，均觉这人功夫高得出奇，真是生平从所未见。 杨康心道：“boss级别的出来了，有的看了。”当下悄然吩咐穆念慈再此等候。陆乘风道：“阁下远道来此，小可未克迎接，请坐下共饮一杯如何？”那人转过身来，飘然出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