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北国雄狮之辽朝拾遗在线阅读 - 第十七章 做布置 备叛乱

第十七章 做布置 备叛乱

    世人皆信,人间如有大喜大悲,上天都会有所感应——如盛世降临,则麒麟生、灵芝现;如帝王离世,则山崩裂、星陨落;如冤狱不昭,则六月飞雪,冬雷震震。

    一个月以来,洛阳一带就没有天晴过,或疾风骤雨、电闪雷鸣,或淅淅沥沥、点滴到天明。秋天本就是肃杀的季节,现在再带上这些雨,于是便更添了一份凄苦。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不甚喜爱舞文弄墨的黄衫少年也被这天气浸染地有些落寞,此刻凭栏而望嘴里亦不禁吟诵。

    他心里很沮丧,因为他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他们,可他们还是一个一个地死去,不可阻挡。他曾经对着远方的天空发誓,自己再也不会软弱,再也不会流泪,但在掩埋独孤奉孝和小玉的时候,他还是红了眼眶。

    任彦俊,我非得活剐了你!

    忽得窜升起来的仇恨让他的身体再次感受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剧烈的灼痛,武功尽废的恐惧感逼迫他转移了思绪,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洛阳城的皇宫里,李嗣源奄奄一息,于是整个南方激流暗涌,唐朝内部各方的势力集团蠢蠢欲动,似乎都在等待着他咽气的那一天。

    这便是乱世,当狮王老去或病死后,没有光荣的继承和秩序,有的只是恶狼群的贪婪与混乱,这一切必须要等到新的狮王诞生的那一刻才会终结。

    但舒逸园却分外地安静。离那惊魂一夜已有三十多天,这一个月里他们似乎被世界遗忘在了这个僻静的角落。没有外人再进入这里,而园内那些剩下的内侍与宫女现在只要远远地看到这些来自北方的蛮人,便会有意无意地避开。

    鸢戈突然发现,自己自八岁以后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上这样清闲的日子了。他突然很怀念草原,怀念站在马背上一眼便可以看到天地尽头的感觉;怀念太阳还未升起的天空里夹杂着隐隐的笛声,而远处族人们正带领马群外出放牧。

    他也想起了鬼武xue地,想起了那三个又像农夫又像苦行僧的老师,想起了那些简易的木屋、那个到处打着火把却依然幽暗的地xue,还有那些和他一起修行、一样没有了父母的孤儿。

    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呢,他有些遗憾。

    鬼武xue地三铁律之一便是“出xue地者,无诏令,终生不得返回。”

    他忽然又设想,如果耶律倍不需要他,那么他应该会去干什么呢?大概是做一个无牵无挂、驰马纵横在草原上的游侠儿吧。

    正在鸢戈出神的时候,耶律倍和桑措一起走了进来。

    “大家做好准备,今夜入宫刺杀长兴皇帝李嗣源。”一坐定,耶律倍就淡然吩咐道,看着鸢戈和桑措震惊的脸,白衣皇子又补充:“今晚子时秦王李从荣会举兵反叛,我们可以趁乱进入皇宫。”

    自谋士独孤奉孝、王妃高毓淑等人被害之后,耶律倍变得很沉默,他下令将乐园宫内的陈设恢复旧貌,却再也没有踏入一步。

    他会在风雨很大的夜晚走到殿前空旷的广场中央,不吼不叫,只是呆立;或是在没有夕阳的黄昏独自一人喝着那壶独孤奉孝还没有喝完的酒,叹息着没人能懂的寂寞。往日那般温文尔雅、宽宏仁厚的微笑早已一去不复返。更多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出去很久,并且下令不让任何人跟随。

    看来这段时间少主是去策反来洛阳探望父亲的李从荣了。李从荣反叛,大内侍卫被缠住,成功刺杀李嗣源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可关键是现在唐朝实力已经被削弱,如果再杀了李嗣源,那么只会加速耶律尧骨南下的步伐,这对于少主耶律倍是十分不利的。

    尽管知道耶律倍最近脾气乖戾,但桑措还是忍不住问道:“少主,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如果……”

    还没等桑措说完,耶律倍就打断他说道:“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你们快去准备吧。”起身的时候,白衣皇子看了鸢戈一会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

    还是什么都没说。

    木梯处的脚步声响了几下,忽然又停了。

    “鸢戈你身体还未恢复,今晚还是别去了。桑措叔叔记得多加些衣服,起风了。”

    接着又是几声“咯吱、咯吱”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声响。

    夕照楼的高台上,只有几丝秋风若有若无地穿过,朝远处望去是连绵不绝的松杉林,再远一些的地方便是唐朝威严的帝都。

    “桑措大叔,你说我们怎么办,要去么?”阅历甚少的鸢戈显然没了主意。

    回应他的只是沉默。

    从来没有违抗过少主命令的桑措此时也是犹豫踟蹰。违抗,那就是以下犯上,大大的不敬,北方的汉子最忌讳的就是背主,再说万一少主有其他的后招,自己岂不是打乱了他的布局。但以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杀了李嗣源,确实只会使局势更糟,而且现在少主伤心之至,这会不会是他神智不清才做下的决定。

    风慢慢地大了起来,天色越来越暗了。

    “大叔,你倒是说话呀!”长久的沉默后,年少的鸢戈沉不住气了,“已经戌时了。”

    “不能让李嗣源死,少主是伤心得意乱神迷了。”终于下了决心,两人都如释重负。

    桑措紧接着做出了布置:“鸢戈,你马上去阻止少主,不要让他离开舒逸园。我现在快马去通知李嗣源,让他有所防备。”

    “鸢戈,你要干什么?!”愤怒的耶律倍质问着这个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少年。

    “对不起了,主人,请宽恕鸢戈吧,鸢戈这样做是为了您好。”少年满面通红地说着,将无法动弹的主人安置在了一张木椅上。

    “混蛋,你这样是以下犯上,你疯了么?快解开我的xue道!快点!”

    鸢戈第一次看见耶律倍这样,像是忽然有一颗火星,点燃了皇子心里的熊熊烈火。他的眼睛亮得逼人,近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阵阵血红,看起来竟有些狰狞。

    “主人,鸢戈知道您心里苦闷……”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少年脸涨得通红,努力地想劝慰些什么,但还是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好。

    “就要成功了!就要成功了!就要成功了呀……”耶律倍根本没有在听鸢戈说话,他只是兀自在那里咆哮。

    “什么,秦王要叛变?!”兴圣宫内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皇上,不要相信这个契丹人,他肯定是来离间我大唐君臣的!应该把他拖出去斩首。”佐龙十二卫之一的康义诚叩首说道。

    这康义诚原本就性格暴烈,再加上他的儿子在几年前的一次战斗中被契丹士兵所杀,所以他曾立誓看到一个契丹人便杀一个契丹人,眼见自己面前就站着一个契丹种,他手里早就痒痒了。

    知道李嗣源死了对耶律倍来说意味着什么,桑措轻蔑地打量了一眼康义诚后,大声地质问道:“如果到时你们皇帝真被李从荣所弑,这个罪过你担得起么?”

    “放肆!你这条契丹狗!”看到桑措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康义诚额上青筋霍霍跳动,更加怒不可遏。

    眼见康义诚红着眼就要向桑措扑去,全权负责皇宫安全的佐龙十二卫之首冯赟,断喝一声:“义诚,你退下!”

    感到应该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冯赟对着李嗣源的龙床禀告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龙体万金,不容有一点闪失,我们还是早作准备。皇城坚固,易守难攻,如果秦王真要反叛,那么宫中必有内应。因此,臣的设想是,一,从即刻起,宫人只进不出。二,秦王此次前来所带一千亲卫军皆为轻步兵,所以可让朱弘昭与朱弘实两人各带三百骑兵埋伏于宫中加强守卫,臣与康义诚则坐镇大内。另外陛下的寝宫也要转移到显仁殿。如果秦王没有异心自然最好,万一他有所行动,那也可保陛下无虞。”

    逝了年华,碎了梦想,垮了残躯,现在连这亲情都要夺走么,连这最后一点温暖都不留给自己么?最讽刺的是,自己一直怀疑的养子尚且安分,而流着自己骨血的亲子却……回想到李从荣那日一副嘘寒问暖的殷勤样子,李嗣源突然很想笑,动了动脸颊,竟笑不出来,倒是两行浊泪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咳咳,就按你说的做吧。”龙床上传来李嗣源的回应,那声音就像从很深的幽dong里吹出来的风,虚弱、干枯,还带着一点哽咽。

    “还要把这条契丹狗给关起来,如果秦王不叛乱,那他就是污蔑秦王,挑拨君臣关系,就应该宰了他!”康义诚恶狠狠地瞪着桑措,愤愤说道。

    四面镂空的窗里投下月光,一地都像是水银。

    耶律倍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只是看微风鼓着椽子间缠绕的金纱,一起一落,一起一落。

    毓淑走了,奉孝走了,睡虎走了……你还要继续伤害那些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人么?

    安静下来的人皇王忽然对着少年惨白地一笑,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释然,之后好似在对鸢戈,又好像在对自己说:“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回到契丹,回到东丹国。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

    听到耶律倍在低低地说话,坐在锦桌旁的鸢戈急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主人,您在说什么呀?还有,”看到耶律倍已无责怪之意,鸢戈又大着胆子问道:“您到底为什么要去刺杀李嗣源啊?”

    “不要再去想那个了。”白衣皇子谈谈地说道。其实今晚即使没有自己出手相助,那个人也应该能够杀了长兴皇帝吧。

    但显然鸢戈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他生性耿直,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心中最是不能搁事的,一旦有什么心事没解开,就会坐卧不宁、食不甘味。

    不忍再看着鸢戈愁眉苦锁的样子,况且事到如今也没有多少必要了,耶律倍叹息一声:“其实我这次秘密南下,就是为了杀掉唐朝皇帝。”

    鸢戈、桑措、奉孝、秋蝶……所有人,请你们原谅我,原谅我的隐瞒,原谅我的欺骗,如果你们早就知道这些,是不会同意我的选择和计划的。但是我相信我的父亲,相信他的安排,我确实不适合去征伐、去统一,甚或不适合去做一切和血有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