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起雾夜 伥鬼林
三月二十二日，夜，巳时三刻。 “这天真是邪乎，前半夜还亮堂堂的，怎么这时就起雾了？”一个军士昂起头看了看“天色”，叹息一声，将手里的一截木头投入了火堆。 “起雾了也好，正好歇歇。”坐在他身侧的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军士揉着腰，带点庆幸地说道，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了旱烟管，探了探身子，就着火自顾自地吞吐起来。 这支正五人一伙、十人一群围坐在林子里休憩的军队是石敬瑭军内的押粮队，今天是给东大营送粮的日子，原来与前几次一样，一路平安，没有什么意外，只是行到此处时不合竟突然起了大雾，押粮官怕前后相撞踩踏，使粮食人马有所损失，便下令就地休整戒备，等雾散了再走。 “你们知道吗，这地方不善呐。”老军士对面的一个络腮胡子环顾了一圈，神秘兮兮地说道，言罢，偷瞧了一眼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小袁子”。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年青人，正双手环抱着膝盖，半个头隐在大腿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姓“袁”，因年纪小，于是被众人唤作“小袁子”，是几日前从外地逃荒而来的，不想却被抓了壮丁。 而这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军士叫做“葛老三”，他的姑父在石敬瑭手下任了个小官，攀着这条关系他便在“长乐老”冯道那里做了个亲兵护卫，只是冯道最近愈发不得器重，前段时间石敬瑭便以战事吃紧需要补充兵员的由头裁撤了护卫规模，这葛老三因好赌而被打发到了押粮队。 在坐的几人都是老兵，见这葛老三递了一圈眼色便明白他是要捉弄这新兵dan子寻开心了，都挤眉弄眼地要看热闹。 “这林子啊，叫‘白蛇林’，我们当地人都管它叫‘伥鬼林’，住着妖精呢。” 葛老三说到这里刻意压低了头，火光照在他脸上，打下了几处阴影，“我小的时候爷爷告诉我说，他小的时候这里出了条大白蛇，眼睛绿幽幽的，在夜里会发光。那蛇的腰有木桶那么粗，全身有两棵树那么长，”他用手在小袁子面前比划两下，突然提高了嗓音，“一口就能把一个大老爷们给吞下去！恶的很嘞！” 那青年被他这一吓，猛得往后缩了缩，头正巧撞上了木车，疼得龇牙咧嘴，众人一通哄笑。 “那蛇连着吃了好几个人，老百姓都怕，就报告了官府，县老爷派了五十个衙役来捉妖，后来伤了五六个人才把那蛇给杀了。” 听到这里小袁子轻舒了一口气，以为故事到此便完结了，葛老三心里暗笑一下，马上又继续道：“你们都知道的，这蛇吃东西那是囫囵咽的，连rou带骨头一起，那些被白蛇吃掉的人啊，因为骨头回不到地上，就不能转世投胎，就会变成‘伥鬼’……” “为啥骨头不烂在地里，人就转不了世，葛老三，你尽在那儿胡诌呢。”一个军士打起了岔，他倒不是觉得葛老三不地道——军队里老兵捉弄新兵是常有的事儿，几乎都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他是昨天掷骰子输了葛老三二两银子，又疑心他做了什么手脚，心里不痛快，憋着找茬。 “你懂什么？这人还不全靠着一堆骨头撑起来啊，你见过先长叶子再长枝的么？”葛老三知道他是故意打横炮，自然没好气地回击道。 “这个叫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抽烟的老头开了口，摇头晃脑道，“岐黄之书曰：‘气不耗，则成血；血不耗，则成精；精不耗，则成髓’，骨髓那可是人的一身精华之所在。” “就是就是，到底是读过书、认过字的，老雷有学问。”葛老三本来对这“雷老汉“的酸腐也很讨厌，但听他是在帮自己说话，于是一顶高帽套过去。 “呦，咱雷大爷还是个文状元呢，赶明儿老石家做了皇帝，封您个宰相当当，咱这些弟兄还都指望着您老提携呢！”那军士揶揄道。 “少扯！”葛老三不耐烦起来。 “对对对，让葛老三说。”其余众人正觉寂寞，又不能睡觉——这些时日耶律尧骨方士气不扬，为防石敬瑭军中士兵出逃，这押粮队中特意编入了二百名契丹士兵。这些契丹兵对他们是颐指气使，比老子还老子，比如现在他们就在睡觉，而这些人则要守夜——正要葛老三消遣消遣这新兵打发时间，于是都帮腔。 刘金也只能不甘心地闭了嘴。 “‘伥鬼’会引别的人来这林子，那些被引来的人呐，就像走了魂一样，要么就投了崖，要么就跳了湖，要么呀，就把自个儿给挂在了这树枝上。等那人死了——这人死了啊，那魂儿要三个时辰后才会从rou身里脱出来——‘伥鬼’在那之前赶紧拿那人的骨头去阎王老爷那里报到。”葛老三怕刘金又找茬，特意解释了一句。 “去年八月底，老洪家那条街上的张寡妇家小儿子突然不见了。一群人死命好找，都找不到。后来去算命先生那儿卜了一卦，说这小孩儿人已经死了，但魂儿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东南方向留着。第二天真的有人在这林子里找到了那小孩儿的尸首。他吊在树上。那根上吊用的绳子还是红色的呢？他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哪来这种东西？”说罢，用肘子顶了顶旁边的老洪，“是吧，老洪，有这么回事儿吧？” 老洪原来也是冯道的亲兵侍卫，是和葛老三一起被编到押粮队里来的，不过他人要厚道些，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葛老三正要再讲，忽然尿意袭来，只得站起身来道：“人有三急，我去泻泻水。” “在这里泻不就得了，雾这样大，谁看得清你档里面那个玩意儿！” “就是看见了也稀松，你自己没有啊！” 众人又一通调侃。 “我去给那些树施施肥，也是功德一件不是？”葛老三嘻哈地回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