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梅竹马

    宁爸爸见宁婉已无大碍，就在下午办理了出院手续，和宁mama领着宁婉回家了。

    昏暗阴湿的楼梯走道，黄浊而摇晃不定的梯灯，宁婉抱着宁爸爸的脖子，一时竟有些怔忡。险些忘了，这个是自己三岁后搬离的家。不到七十平米的地方竟挤了四户人家，十二口人。两房一厅，还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厨房。当时刘叔叔一家，还有另外一家人住在房间，宁婉一家住在客厅，还有海阿姨一家住在阳台。非常拥挤，也颇为杂乱。

    宁婉忽然想起，前世里，宁爸爸和宁mama有了些小钱以后，开始买奢侈品，迫切地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宁婉很是看不惯，还说什么真正的高贵是骨子里的，颇有些清高的味道。宁婉认为，有这闲钱，不如做点理性投资，或者捐给贫穷的人，献点爱心。还常常拿这话教训宁爸爸宁mama。阿姨听了这话说，宁婉，你很有思想啊。你知不知道你爸妈来羊城的时候，语言不通，举目无亲，身无分文，除了一张身份证什么也没有。

    而现在，看到这黑暗斑驳的楼梯，宁婉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不懂事。从前如何就不说了，现在宁婉三岁了，说明宁爸爸已经来羊城五年有余了，却还是住在这里，而且还是暂时居住。

    宁婉长大后，也曾故地重游。这小小的房子，跟自己的私人空间也差不了多少，彼时宁婉也不过九岁，却已经有自己专属的房间、浴间还有书房，也有差不多百来平米。故地重游，走在楼梯口都很是嫌弃，在屋子里草草地逛过一圈，心里还在好奇，怎么可能住得了那么多人嘛。而现在，自己却要住在这里，心里不禁哀嚎一声。果真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这自己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嘛。也只好忍了。还好宁婉知道，不用多久，宁爸爸就会升任厂长，而宁婉一家也会搬到清水公园前一栋七十平米的房子里，宁婉记忆中真正的童年。宁婉暗暗咬牙，忍吧！

    还未到家门口，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小身影，大叫“宁婉！你没事啦？”

    是萧齐。自己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宁婉感觉有些好笑，也有些怀念，在宁爸爸身上挣扎了一下。宁爸爸好笑地拍了一下宁婉的脑袋“这丫头！”就把她放了下来。

    甫一被放下，宁婉就被抱了个满怀。萧齐还是一如既往的瘦，短平头，尖下巴，细长眼，此时正鼓着腮帮子瞪着宁婉。宁婉牵了他的手，像哄小孩般地摸了摸他的头，还是很可爱啊。萧齐别扭地拧过头去，却没有挣开宁婉的手。两人手拉手朝着萧齐家走去。

    萧齐其人，是宁婉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却也只持续到了十岁左右。后来多是两家的交往，两人间的交往却渐渐的淡了。儿时的事情，宁婉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大抵是比较调皮，家里又是对面邻居，所以两个皮猴儿总是厮混在一起。后来渐渐大了，宁婉搬了家，萧齐也搬了家，却还是总是在一起玩。宁婉周末就常在萧齐家耗着。打架，下棋，甚至折纸，玩火，无数个日日夜夜相伴着彼此的小伙伴。

    时光飞梭，那时宁婉已经小学四年级了，是个小小的大姑娘了，最是孺慕钦羡高年级长发飘飘的女生。恰好那个夏天萧齐的堂姐来他们家做客。萧jiejie皮肤特别白，长得有些似外国人，轮廓分明，还留着一头齐腰的长发。宁婉欢喜极了，就总是缠着萧jiejie。有一次去游泳，宁婉忘了带钱了。萧jiejie就说我们垫上就是，这有什么。宁婉笑眯眯地挽着萧jiejie的手，刚要说萧jiejie最好了。哪里知道，萧齐在身后阴沉沉地说，今天是我给钱，这是我们家的钱，萧jiejie是我们家的人，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为什么要帮你给？宁婉因这话恼了萧齐，一气之下就回了家，后来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萧齐。再后来，萧齐成绩一般，升了区里的中学。而宁婉初中去了贵族学校，高中更是凭借极其优异的成绩考入省重点。两人的交集就更少了。只是偶尔家里走动，才见上一两面。见面也是客气得不得了。

    宁婉后来看老照片，两人穿着一样的功夫服，在镜头前笑眯眯地挽着手，显得亲昵又温馨。宁mama在旁淡淡地说，你还记得萧齐吗？那时你们好得不得了，每天都要打上一架，又手拉着手回来，从头到脚就没一处是不黑的，好像在煤堆里滚过一样。有一次你上学逃课，到了晚上七八点都不见影子，我们都急疯了，发动大家去找，也是萧齐去把你找回来的，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小时候，家里说川话，外面说普通话，萧齐家说白话，你就一顿混说，我们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只有萧齐明白你在讲什么，你们两人创造了第四门语言。

    宁婉一阵沉默，竟觉出些伤感与怅然若失来。宁婉一直以为，是萧叔叔后来当了大官，萧齐的心里又瞧不起宁婉是个外来人，而宁婉又不喜他那股子小气劲，才渐渐疏远的。而且再后来，金融危机的时候，宁婉家很是困难，宁萧两家一直走得很近，萧家却袖手旁观，一点忙都不肯帮。而与宁家原本较为疏远的赵叔叔家，林阿姨家却雪中送炭。宁家渡过了难关后，宁婉对萧齐的感觉就更是复杂了。

    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宁婉牵着萧齐的手，看着萧齐雀跃又别扭着，除了好笑，还有点无力。究竟应该怎么面对他呢？是装着若无其事，还是……可是自己真的很难坦然以对。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萧齐家。萧齐家的格局与宁家差不多，也是七十平米的小房子。可事实上却好得太多，因为萧家只住了一户人家。萧mama煲了老火靓汤，转身看见宁婉，招呼她，“宁婉，感觉好些了吗？可把你爸妈担心死了。下次可别这么莽撞了。”言罢，露出一个浅淡却真诚的笑。

    宁婉神色复杂地看着萧mama。就是她，在萧家困难时，无数次向宁家求援，却在宁家有难时袖手旁观。可是现在对自己却又是一片真心实意的好。宁婉垂下眼睑，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是一个纯真又有些许夸张的大大的笑颜，“嗯，知道了，阿姨！”说着还重重地点了下头。

    萧齐不耐烦地拖着宁婉的手往房间走去，又粗又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几乎是把宁婉拽着往前走。宁婉抽了几次抽不出来，才由着他一路拖去了他房间。一关上门，宁婉就甩开他的手，“你有病吧。”宁婉性子向来不好，有些被宠坏了，公主病动不动就发作。发完脾气才意识到，自己跟个孩子发什么脾气，又耐着性子去哄萧齐，“喂！喂，你…….”

    萧齐背过身子，闹着别扭，任宁婉怎么喊也不搭理，脸上阴晴不定。宁婉喊了一会儿，见萧齐不搭理自己，也懒怠没完没了地哄小孩，“那我回去了。”说着就要推门出去。

    萧齐这才气哄哄地转过身来，一脸愤懑，“喂，你怎么能这样？”

    “好啦，好啦。”宁婉见好就收，识相地顺毛擄，“那我们现在玩什么？”

    宁婉实在不知道，十来年前的小屁孩们都玩些什么。可是知道自已一直都跟萧齐厮混着，要是突然改变，难保觉出些不妥来。而自己暂时还不想让人发现自己重生的秘密，需要好好地理一下思绪。虽然现在宁婉最想做的事就是一个人好好呆着，理清思绪。却免不得要耐着性子陪萧齐玩这小小孩儿的游戏。其实也还好，是跳跳棋。

    宁婉高中时曾经有各类棋艺大赛，宁婉就报了跳棋。虽然没有坚持到最后，可是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常下常新，也渐渐地有了些路数。至少不是现在四岁的萧齐能够抵挡的。下了几盘，萧齐连着输了，就不耐烦了，一把把棋盘推倒，五颜六色的弹珠落得满地都是。宁婉有些无语，看来前世的分道扬镳真不怪自己，至少不全是自个儿的错。就这么个少爷脾气，配上自己一等一的大小姐脾气，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已经殊为不易了。宁婉叹了口气，低下头认命地捡着弹珠。等到全部捡到盒子里来，宁婉双手捧着，递给了萧齐，窥见他脸上有些讪讪的，心里也有些愧疚，自己好像有些欺负小朋友了。

    可是不自觉地，却觉得轻松了不少。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定。既然前世注定分道扬镳，那么就顺其自然吧，自己也只不过把这时间提前了一些而起。不要有那么多一起的回忆，那些或温馨，或甜蜜，或酣畅淋漓，或别扭气愤的回忆，也许就会更释然，放手地更轻易。而且现在才记起来，虽然两小无猜，形影不离，可是两人在一起时，还是争吵为多，谁也不让谁，然后自己妥协。萧家承载了自己回忆的很大一部分，现在，也只是回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