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金牌冰人
“梓珊姑娘!梓珊姑娘!” 李公公从门外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沓密封好的档案,对我说: “梓珊姑娘,派去的人调查回来了,他们说目前尚未婚配的适龄郡王贝勒有济克阿亲王家的粟郡王,高果勒亲王家的高霖郡王,还有苏必罗亲王家的三子歆贝勒。” 我一边翻看着档案,一边问:“怎么没有北郡王啊?” 李公公想了想问:“哪个北郡王啊?噢,是不是上次相狗大会上靠一只小犬博得头一名的那位少言寡语的王爷?他啊,不知道是谁家托孤给督阿甄贝子的,所以作为庶子,他不会在宗室记录里留下一笔的。” 我说:“那他好歹现在也是个郡王了,不应该无声无息的活着吧。” 李公公犯了难:“谁说不是呐,不过北郡王他自打受了新的封号,就没再和老子一起吃住,皇上在南郊赐给他一套小的别院,供他来京时休憩。没事的时候,他还是要回封地的。反正派去的人说,他在京的住处天天关门上锁,估计啊,嘿嘿,郡王他看上哪个花魁,索性就住在姑娘那了吧,这个现象在咱八旗子弟中不足为奇。” “噢。”我虽心生鄙夷,可也不全信,因为我知道每天北诸宸都在忙什么。 我对李公公道:“那,那暂且先加上他吧,据我所知,他也没有对象。” “好,好吧,老奴真不知道梓珊姑娘会对这个北郡王这么感兴趣。” 我脸一红道:“李公公,您别胡说啊。我只是想让公主们多一个选择,再说了,就说北郡王是庶出的,这不还有一名待嫁的格格么,那不就门当户对了么?” “诶,是,是,还是姑娘想的周全些。老奴有点事儿,先去了。姑娘忙!”李公公赶紧赔笑退了出去。 过了两天,李公公又拿了一份档案给我,正是北诸宸的。 我翻开仔细阅读起来,方知这讨厌的家伙本名丹达尔扎,是土尔扈特部最新一任扎萨克郡王(注1),而土尔扈特部处在中俄交界,物产虽然很富饶,但政治形势历来比较混乱,直到丹达尔扎进行治理后,才有所改善,许多俄罗斯人民和东正教徒也都住在土尔扈特部。 “这家伙这么厉害?!可偏偏他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这怎么可能?哪个美人不爱英雄?”我想。 李公公见我发呆,旁敲侧击道:“梓珊姑娘,你说怪不怪,这么有能耐统治部落的王爷,偏偏就没有没有美人肯投怀送抱,真是千古憾事啊。要不,姑娘你牺牲一下,到土尔扈特部和亲去?” 我放下卷宗,瞪了一眼李公公道:“公公!都说我是为了公主们的幸福了,可您总是拿我打趣,再说了,北郡王应该也不会娶宫女做福晋吧,我可不信他会那么傻!” 李公公捂着嘴笑着说:“可不是那么说的,当年王昭君也是以宫女的名义出嫁匈奴单于的,还不是幸福又美满嘛?这主要看你们两人是不是真心喜欢。” “李公公,我想告诉你,我真的生气了!”我站起身,作送客状。 “得!那老奴干活去了。” 李公公走出门的时候,后背还一抖一抖地偷笑。 我手里攥着一大把适龄男女的档案,头胀得老大,看来,我还得从去哪找一个金牌冰人(注2)帮我策划一场盛大的‘邂逅大会’。 …… 洞中淑女攀龙,房内新郎附凤。情同鸾鸟同林,意似鸳鸯比翼。横批是,天生一对。 “红坊!”牌匾上如是写着。 好一个生意兴隆的媒人坊,站在门口等着咨询的人排出去十几丈,丫鬟说这还是人最少的时候。 “你家媒婆都在忙着呢?有没有不用排队的?”我问。 丫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呦!瞧您说的,媒婆冰人自古以来都没有闲着的,您要是想咨询啊,现在我这预约一下,后天您过来就不用排队啦。” “啊,还要后天啊,可我很急啊!” 丫鬟更诧异了,问:“您是给别人问还是给自己问啊,要是给自己问那可太……我们这儿很少有姑娘家自个儿明摆着这么着急的!” 我尴尬地答道:“当,当然是给我家小姐找了,我家小姐今年二十九啦,要不我能这么着急么!” 丫鬟说:“我说呐,看你也不像小姐。哎,你家小姐岁数也太大了,这样吧,告你一条捷径,我们这儿正好有个金牌冰人害了眼疾,暂时不能工作,她住的离这里很近,就在巷尾左拐第三家,你去问她吧,她那里不用排队。” 说完,丫鬟就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我心里“呸”了一声,这家真是店大欺客,买卖一好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不过,既然有个空闲的金牌冰人,我就去咨询下吧,眼疾又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话总是可以说的吧。 …… 那间民宅,门虚掩着,我往里走,在黑暗的小后屋里看见一个侧卧在床上休息的老妪,嘴里还在念叨着:“……同心同德情深似海,相亲相爱意暖如春……好鸟双栖时时好,红花并蒂日日红……”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只见一位脸上沟壑万千的老婆婆紧紧地闭着眼睛,手里持着玉如意,枕边摆着一本翻开的记事本,上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在红坊几十年来的经验谈,有点酷似岑婆婆那本帮闲要诀。 “婆婆,婆婆。”我轻声呼唤,叫了七八声后,婆婆才缓缓回过神儿,上来就说:“我老了,不中用了,红坊不要我这个废人了。” 我见她努力想要坐起来,便去扶她,婆婆以为我是红坊的丫鬟,便问:“丫头,今天那边说成了几对儿小情侣啊?” 我也不知道,所以无法答复,婆婆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好吧,你不说老身也知道,没有我,红坊一样转。我听街上的鞭炮声,一天算下来,怎么也有三五趟大红轿子路过吧,我猜十有八九都是我们红坊说成的,是不是?” 我不得已张开嘴道:“那也有婆婆你的功劳!” “嗯?你不是大丫头啊,你是谁!” 婆婆在床上乱摸,我笑道:“婆婆您要找扫炕笤帚打我么,呵呵,我虽不是红坊的人,可我是……” 我附在婆婆耳畔说明我的身份,婆婆干瘪的嘴张了一下,说:“你是宫里的?真不敢相信,老身以为宫里有的是能人,想要找个冰人媒婆根本不叫事儿,再不个(老妪土语),你去红坊一亮身份,所有婆子马上都围着你转了,还用来这里求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 我笑然:“婆婆你不用妄自菲薄吧,找媒婆也靠缘分,红坊虽然红透了京城,可我不喜欢,我就偏要找您这个赋闲在家的‘老媒婆’。” 婆婆叹了口气道:“老身患了严重的眼疾,连男女面相合不合都看不出来了,在媒婆这行当算是废了,你找我不是为了嘲笑老身的无能吧?”
我没说话,看向她的眼睛,说:“婆婆您把眼睛睁开,我看看是怎样一种眼疾,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你!”婆婆虽不信,但也把眼睛慢慢张开了。 “哇!”我叫出声,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么骇人的双眼,它们是血红色的,完全看不清黑色的眼珠。 “您痛不痛?”我问。 婆婆摇了摇头道:“我这眼疾啊,是春天眼睛里进了一只毒飞虫儿引起的。起先很痛很痒,后来不痛也不痒了,可眼睛开始出血,模糊不清,并伴有见风流泪,最后看什么都是重影儿的,还好像总有小小的黑点儿在眼前乱晃。你今日来看见的这一幕,郎中说已经病入膏肓了,说没救了,故老身就在这里等死了。要不是那红坊的大丫鬟隔三差五地给我送点干粮咸菜,你进门看到的早就是一具干尸了。” “好吧,原来是这样,您等我半日,我马上回宫请教一下太医,看看您这病是不是真的没治了。” 临走时,我看见婆婆的手冲着半空乱抓了一下,估计是想感谢我,我帮她掩上房门,跑回宫里。 …… “陈太医,我家亲戚那个病还能不能治?” 我编了个瞎话,说婆婆是我的老家亲戚,并将她的症状起因悉数告知这位淳妃娘娘专用的医生陈太医。 陈太医寻思了一会儿道:“婆婆说是毒飞虫儿引起的,可能是一种误解。按照她这个岁数,发展成这样应当是眼睛自然退化的结果,再加上可能是平日里饮食偏辛甘,脾气又不好,肝胆火盛,血涌上了眼底。这个病啊,需要静养,再服用些汤药即可以有所改善,但是完全恢复至没发病时的样子,可能性不大,所以别抱太大期望。” “噢,那婆婆说眼前常有黑点儿,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追问道。 陈太医回答说:“这个情况极有可能就是《秘传眼科龙木论》中记载的世间罕见的飞蚊症,病者每每犯病都会觉得有蚊子那么大的黑点儿飞来飞去,同时伴有头痛疲劳,严重了眼睛就会出血,形成血障型眼疾。这样吧,我给你这位亲戚开几副‘苦乡饮’,替她清肝健脾明目,半月后定有改善。” 我大喜,忙谢过陈太医。 拿着中药正要出宫,我突然想起曾在婵娟坊看刘师傅为了镶嵌细小的碎水晶,用过一枚奇特的凸镜,据说是白水晶特制而成,可以将眼前事物放大许多倍。 一跟刘师傅说,他马上将自己那枚‘放大镜’送给了我,我说:“这怎么行,我可以等几日的,您是靠它做活儿,我怎么可以夺爱。” 刘师傅笑道:“没关系的,一会儿我就可以磨制出一枚新的镜子来,救人要紧,快拿去吧!” 我千恩万谢地拿着药和工具送给小巷子里的婆婆,她从许久闭合的老眼中流出两行热泪,握着我的手说:“妞子,你放心吧,我一定把那些公主帮皇上嫁出去,这天下就没有我齐艳梅说不成的婚事!” 注1扎萨克——土尔扈特旗长。 注2冰人——出自《晋书·艺术传·索紞》:“孝廉令狐策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紞曰:‘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也。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婚姻事也。君在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也。君当为人作媒,冰泮而婚成。’”后因称媒人为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