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微笑的卡斯诺尔
的确。期望与恐惧，厌恶与珍惜，追求与逃避，始终相依相伴。当阴影消逝，驻留的光将成为另一道光的阴影。自由摆脱桎梏，它本身将会成为更大自由的桎梏。 ———《瑞米尔手记》 缇雅在睡梦中看到维兰，她伸手抚摸他柔软的发丝，而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温情凝眸。然而，无论在醒时，还是梦中，她都清楚地知道，这只她一厢情愿的幻想，以至于当她抗拒着困倦，奋力睁开眼睛，看到微笑的暗夜精灵时，仍以为这是自己隐秘的梦境。 “维兰……”她摇摇晃晃地坐起来，凑近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我在梦里说什么，你都不会记得吧？那我开始喽。”缇雅蜷起腿，清了清嗓子，认真仰望他和善的容颜。 “嘉蒂丝都告诉我了，你的往事。所以——本公主宽恕你。宽恕你过去九年对我的冷漠、厌恶、对我心灵和精神的无尽折磨，我宽恕你。”她自顾自地说着，并不在意维兰骤然变化的脸色。反正，都是在梦里。 “维兰，我理解你的不安，维兰，我不会背叛你，维兰，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维兰，你或许无法体会，期盼许久的愿望变为现实，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她动情言语，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对了，还有一件事。”她抬起指尖，犹豫着落在他轻微起伏的胸口。 “嘉蒂丝喜欢你，她对你的爱，从未改变。不要让她伤心，她生来就是你的女人。和她在一起，延续卡斯诺尔家族的血脉，守护这个洁净的大陆。我会和你们并肩战斗，如果幸存到最后，我就回到人界，继续做我的城堡公主； 如果不能……也算死得其所。呵，倘若这个梦永远都不醒，该有多好。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直到世界的尽头。”缇雅眯着眼睛微笑，流下温热的泪珠。奇怪，这梦里的感觉很真实，她竟然品尝到咸咸的滋味。 “维兰！” 咦，绿精灵怎么也跑进她梦里了？而且，还怒气冲冲的？难道在虚幻的梦境，也不舍得让暗夜王子和她多待会儿吗？ 一连串问题在缇雅脑海里跳荡，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清晰，当嘉蒂丝用力拽掉她身上的黑色披风时，公主才蓦然发现，自己从抱着带有维兰体温的披风坐起来，并开始滔滔不绝地演讲时，就已经暴露于现实的空气。 “哦，上帝，混蛋！我、我都说了什么？”缇雅捂住嘴，从地上跳起来，惊慌失措地盯着嘉蒂丝和维兰。 幸运的是，未等绿精灵大发雷霆，温暖宜人的阳光便迅速扩散，随即覆盖了整个荒原。 缇雅闭上眼睛，待自己逐渐适应突然闯入黑暗的光明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 “阳光……啊，是阳光！”公主欢欣雀跃地转身，却撞上两张阴沉的脸。 不见天日的荒原终于迎来希望的色彩，他们为何摆出一副大难临头的痛苦表情？ “封印……已经完全消失了。”嘉蒂丝呢喃低语，目光哀伤。 “什么？”缇雅的笑容顿时僵硬。 “艾尔韦斯荒原也是精灵界的一部分，它之所以没有白昼，没有星月，是因为封印将它与大陆隔绝。”维兰抬头仰望湛蓝明亮的天空，轻声叹息。 “看来，比起圣月，恶魔的封印很弱。它无法阻挡希望和正义，无法阻止阳光刺痛他们黑暗的双眼。”缇雅露出微笑，眸子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她冲两位暗夜精灵挥挥手，凭借太阳的及时相助，成功逃离尴尬境地。 圣月封印被彻底吞噬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大陆，虽然精灵战士不眠不休地驻守在荒原边界，热爱和平的居民仍忧心忡忡。 曾经，他们的亲人、朋友在战场上死去，谁都不愿再次承受如此巨痛。广阔的卡斯诺尔大陆，并非每个精灵都有对抗恶魔的能力，大多数居民只是喜欢唱歌、跳舞、学习、用简单温和的魔法创造美丽家园，与所爱之人平静地度过漫长生命，与世无争，自由快乐。 女王夏依也坐立不安，她厌恶战争，看到恶魔肮脏的血液就会头晕焦虑。她在大厅里徘徊踱步，突然停在闪着淡蓝色光芒的水晶灯旁，不经意抬起指尖，触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回忆中一个暧昧的画面让她不由地心跳加速。 被她美貌吸引而情不自禁的暗夜王子，还想再见到这样的他…… 夏依唤来冰凌鸟，让它传递自己的甜蜜命令。 直接召见维兰，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传唤对象是那个人类的话…… 夏依脱下长袖外袍，露出滑嫩香肩，柔丝长裙裹着她窈窕婀娜的身体，分外迷人。 当女王陛下看到缇雅形单影只地走进殿堂，她碎步走下台阶，焦急地向公主身后张望。 “就你一个人？” “您不是要单独见我吗？” 缇雅礼貌地回答，态度谦和恭敬。夏依充满期待的目光立刻被失望覆盖，她叹了口气，转身向座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回首打量一脸迷惑的人类公主。 “我想做一条裙子，可否陪我同往？”夏依缓慢、悠然、高傲地将自己诱人的双峰正到缇雅眼前。 公主点点头，骑上独角兽，跟随女王陛下飞往客莱族隐居的密林。她们从夏依打开的魔法通道走进地下世界，热情好客的精灵给夏依连续做了十几条漂亮的裙子，却始终无法满足挑剔的女王。 “我要纯白的裙子，和那个人类一样的纯白裙子。”夏依望向趴在木桌上昏昏欲睡的缇雅，心有不甘地说道。 “女王陛下，我们没有办法做出一模一样的裙子呀。”精灵婆婆和蔼地解释。 “那就再为她做一件吧。”夏依语气冷淡，走到缇雅身前时，漠然的神情又变得温和，右手搭在自己裸露的肩上，轻声说：“其实，我很喜欢你的裙子。” 夏依水汪汪的大眼睛让公主的心立刻软成一团棉花，虽然她对这条魔法长裙凝聚着深情厚谊，但是…… 缇雅叹了口气，随女王走进色彩斑斓的木屋。 “呵，真漂亮。”夏依对着幽蓝的镜子转了一圈，虽然这条纯白长裙套在她身上，感觉有些怪异，但女王陛下依然自我陶醉地发出满意的称赞。 “人类女孩儿，告诉我，你想要一条什么样的裙子呐？”精灵婆婆怜惜地抚摸缇雅的长发，温和问询。 “婆婆，按你的设想去做吧。没关系的。”她闭上眼睛，安静地沐浴自精灵掌心散发出的柔和光芒。 “呃……” “婆婆？” 缇雅听到精灵轻声的呻吟，立刻睁开眼睛，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公主，你体内似乎有什么力量再抵抗我的魔法，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婆婆疑虑的目光顺着缇雅的脸庞下滑。 “好阴沉！”结束第一阶段自我欣赏的夏依女王，从外面绕进木屋，看到身着黑色长裙的公主，惊讶地喊出声。 缇雅走到镜子前，瞪大眼睛，面无表情地愣了几秒，嘴角渐渐上翘。 “谢谢你，精灵婆婆。”她微笑，将柔软的灵语枝条系在腰间。 “很抱歉。我不能让它成为魔法长裙，已经用过魔法的灵语树枝无法进行二次施法。”精灵遗憾地说道。 “这就够了，我喜欢它。”公主对着镜子转了一圈，飘逸深黑的裙摆随风舞动，洁净的十字项链在白皙的脖颈上轻晃，宽松的袖口、环绕纤腰的细条，无一不伴着她摇摆的身姿灵动飞扬。 比起纤尘不染的纯白，缇雅似乎更喜欢充满她成长岁月的深黑。 回到地面时，茫茫夜色已漫入茂密丛林。心情愉悦的夏依踮着脚尖，在月光下翩然起舞，不小心踩到裙摆，缇雅一把拽住她的手，扶稳她即将倾倒在地的身体。 “你——”夏依握着缇雅公主的手，惊恐的目光瑟瑟发抖。 缇雅突然记起维兰的告诫，立刻抽出手，夏依摇着头后退，撞到身后坚硬的树干。 “啊——”夏依发出凄厉尖叫，一只暗绿色干枯嶙峋的手刺穿她小腹，鲜血顺着它锋利的长指甲落入泥土。她痛苦地挣扎呻吟，但四肢却被牢牢箍在恶魔冰冷强劲的臂弯里。 “嗨，缇雅公主。”黑暗中现出一张狰狞的脸，从他牙缝里发出的声音，充斥着腐朽的地狱气息。身材高大，四肢强健，额头上长着三只短而锋利的尖角，皮肤是阴森的暗绿，还有那只长出嘴唇，孤单独特的獠牙…… 缇雅握紧剑柄，谨慎地前进一步。 “敬爱的公主殿下，就让我吃了这只香甜可口的精灵吧？”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夏依细腻的脖颈。 “放开她！”缇雅怒声呵斥，周身旋起一阵强劲的风。 “哦，别激动，公主殿下。我是您忠实的仆人，不会违抗您的命令。”他毕恭毕敬地颔首行礼，无声消隐。 “怎么回事……”缇雅被他奇怪的话语和行为弄得一头雾水，但她顾不得思考，连忙奔向受伤的女王。 “不要过来！”夏依艰难地呼喊，血迹斑斑的掌心突然射出一道淡蓝色的光，将缇雅弹开。 夏依手捂剧痛难忍的伤口，奋力爬上独角兽脊背，疾驰而去。 缇雅揉着火烧火燎的肩膀站起来，暗自庆幸水泽族的魔法不像暗夜星祭那般杀伤力强大，但很快，她心里仅存的一丝轻松也被愁苦的情绪吞没。 恶魔已经突破荒原边境了吗？虽然刚才出现的贝图斯在具有等级的恶魔中排名最后，但也比那些魔兽强大许多。 缇雅想起红衣彼列，想起他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也许，她应该时刻铭记，自己并非一个纯粹的人类。 —————————————————————————— 本章名词注解： 冰凌鸟——精灵界的一种生物。可以及时进行信息传递。 贝图斯——能力在魔兽之上，等级最低的恶魔，已具备独立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