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伦常大道（中）
“啊——” 第二日，凤栖宫的女官、太监比其他哪个宫的起得都早，只因为—— 萧夕夕醉酒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用尖叫将整个宫的人都从睡梦中唤醒。 而那时，天还没亮，就连闾里最尽职的公鸡都还没打鸣。 天刚亮，萧宰相便被急召入宫，刚穿过掖门，便有司礼监的太监出迎，“小臣恭迎萧国丈。” 萧正宗稍打量他一眼，看他的腰带、补服，知他不过秉笔之职，便没有回礼。 这紫衣太监领着他一路往凤栖宫走去，边走边笑道，“小臣恭喜国丈大人，贺喜国丈大人。昨夜，陛下一直宿在皇后寝宫，至今未出，帝后二人可谓两小无猜、琴瑟和鸣、相得益彰。帝后和谐乃国之大幸，国丈大人功高至伟。” “嗯。”这个马屁拍得响亮，却并不高明，萧正宗担心的事并不在这些上面，只程式化地应了一声，“昨夜不是你当值吧？” “国丈明鉴。昨日大典，自是提督李大人亲自当值。”紫衣太监并不敢说谎。 萧正宗“唔”一声没了下文。 一清早便有内监来请，竟比他安置在内宫的眼线送出消息的速度还快，让他难卜吉凶。 府中已暗中派了数百人四处寻找萧依依的下落，惟愿这一两日能找到，及时将二人换过来，否则只恐日久生变。当初哄骗夕夕这只是彩排的时候，本以为这依依定是跑不远的，但一日过去，竟还是踪迹全无，这多少让萧正宗有些焦躁难安。 ***** 见到小女儿的那一瞬，他稍稍安了心。 “爹爹！”夕夕哭着要跑进他的怀里，却被他拦住了。 他稍整袍带，一丝不苟地纳头行了君臣大礼，“臣拜见皇后娘娘。” “爹爹……”夕夕觉得这句话叫得熟了，却也并不像先前那样难为情。 一觉醒来，眼前是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少年，她只清楚地记得昨夜饮酒之事，至于后来的却如水中影雾中花般难以捉摸了。 “见了国丈，皇后喜得竟忘了如何应答了。”漱洗齐整的齐天乐从外间踱进来，用冰袋轻轻捂着额头，那里有个明显的青紫色的肿包，虽让人用些粉仔细遮了，但无奈位置太明显，无论如何也盖不住。 夕夕白他一眼，扯住萧正宗的衣角晃晃，小声道，“爹爹，这小子说我嫁给他了，可是真的？”她声音虽小，但殿阁高阔，听来却极是清晰。 萧正宗变了脸色，忙又跪拜道，“陛下，臣惶恐，臣有罪。臣教女无方。” 齐天乐亲手将他扶起，“国丈大人的家教怎会不好？新婚一夜，皇后便哭着要回家，实是朕怠慢了皇后。” 夕夕绕着齐天乐细细瞧了两圈，这才回到萧正宗的身边，“爹啊！他真是皇帝？他若是皇帝，依依……” “依依！你虽已是皇后，但对皇帝怎能如此无状？还不磕头谢罪？”眼看着最担心的事就要发生，萧正宗却也算沉得住气。 瞧着萧正宗的神色不似说笑，夕夕心中泛起嘀咕：就算自己和依依长得很像，但自己何时又变成了依依？难道萧正宗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或者另有别情？虽然他长得不像皇帝，但萧正宗既然肯拜他，那他大概就真是皇帝了，所以自己便是拜他一拜也无不可。 想罢，旋即参照君臣大礼朝他俯身磕了头，“臣……”她正犹疑究竟是用“臣女”还是“臣妾”，齐天乐已将她扶起，“皇后平身。你我夫已是夫妻，何必行此大礼？”他转脸朝萧正宗笑道，“一清早，便让国丈大人瞧了笑话，实是朕之错。”说罢，携了夕夕的手，道，“朕尝闻普通百姓之家，女婿见岳父必要行尊长之礼。便请国丈大人受这小婿一拜。”身子前倾，便要跪下。 萧正宗大惊失色，这一礼万万受不得，若是真僭越了，便是自己没有不臣之心，也会被小皇帝视为心怀叵测，后果不堪设想！ 火光石电间，萧正宗的动作却比他还快，立即跪下伏在地上，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岂可跪臣这样的凡夫俗人？陛下折杀微臣了，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否则臣只有长跪不起。” 齐天乐笑笑，从桌上端起一杯热茶，双手递上，“国丈妄自菲薄了。但若大人坚持如此，朕只有亲手奉上清茶一杯，聊表寸心罢了。” “谢陛下。”萧正宗不敢起身，只有长跪着接了。 齐天乐背过身，拖着夕夕的手缓缓走向那殿正中设置的金龙宝座，“此茶是朕命人特制的，香味儿格外浓郁，国丈可尝得出这是何种茶？” 他的笑容夹杂了些许诡异，瞧得萧正宗一寒，心道这茶中莫不是掺了什么要命的毒药？但转念又想，这小皇帝固然想抢权，但要无缘无故毒杀朝之重臣，他尚还没有这份胆量！若他真有这份胆量和气魄，便是将自己这把老命都给了他，也算成全了国之大义，省得自己终日烦忧了！ 如此想定，他含笑单手捧了茶杯，用茶盖拨开浮沫儿，茶色澄碧，清香入鼻，小嘬一口，却如药般极苦，并不是黄连之味。 果然有毒！萧正宗心说“如此也好”，仰头一口气喝尽，赞一句，“好茶！臣谢陛下厚赐。” “如何？国丈可知这是何茶？”见他一饮而尽，齐天乐呵呵笑着，拉了夕夕一同端坐于宝座上。 “臣鲁钝，尚未尝出。” “可好喝？” “美味儿至极。”萧正宗已抱了必死之心，神色泰然。 “国丈果然能忍，又吃得苦。”齐天乐拍拍手，便有两个紫衣太监各托了一只蒙了红布的漆盘进来，送至萧正宗面前。齐天乐笑道，“这两包便是国丈方才所饮之物，国丈既然喜欢，便悉数送与国丈。” 待萧正宗磕头谢了，齐天乐才又道，“朕初尝此茶，只沾了一口便不敢再饮，想这如黄连般苦口的茶如何喝得？便召来进献之人询问，那人道此乃苦丁茶，果然茶如其名。那人又言场饮此茶，可散风热、清头目，对治疗耳鸣耳聋更有奇效。朕想此物朕用不着，但国丈年逾不惑，每日劳心国事，耳目劳损，常饮此物最是合适。毕竟朕尚年幼，国事如此纷扰繁重，朕难当大任，便要依仗国丈大人为朕时时分忧。倘若国丈耳聪目明，国事便可清明，朕也可安心。” 齐天乐说得云淡风轻，萧正宗却听得胆战心惊，明里听着皇帝是一番好意，其实他的心里明明白白，小皇帝是想要以此来试探自己的心意？！看来他想要亲政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了，以致于轻易便显出这许多不耐了！只是可惜，他还不够狠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