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谨妃
凌非深吸了一口气，到了面对的时候，再多想也无意义，她之前不平的心绪沉静了下来，步子中的虚浮尽去，稳稳的一步步走向梁节安。 云深殿正明间金砖墁地，打磨的光洁如镜面一般，如若敲击便会发出铿锵之音，不过凌非的脚步却是无声，就连随着走动摇摆的衣袍都没发出声响；但寂静的云深殿正明间中，人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出现。 秋绾、小青子以及边上其余候着的宫婢见凌非出来，连忙跪地行礼；梁节安身负皇命代皇帝颁旨，自然无需下跪，只略微躬身见过帝姬。 当凌非缓步行至距宝座十数尺左右，便随着止步的张氏停了脚步。 起身的小青子，谄媚的上前，笑眯眯的对凌非道：“帝姬，请接旨吧。”秋绾也接过了一旁宫婢递来的软垫，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小青子与秋绾退下后，梁节安从侧面走到了正中宝座之下，面对着凌非，缓缓的展开了明黄的卷轴。 凌非咬咬牙跪了下去，她身后的无论是张氏还是秋绾、小青子，以及其它宫人，包括云深殿前的众宫人，全都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梁节安的语速平缓，字正腔圆，声音并不尖利，兴许是带了皇命，自然而然的透出了一股威严。 凌非听得开头那八字，再迟钝也知这并不是平常的皇帝口谕，按眼下的形势来说，极有可能便是对她这个前朝帝姬的安排了，也难怪张氏如此慎重。她的心中一凛，耳中只剩了咚咚的心跳混杂着艰涩繁复的古文；就算她已知当下被赐死的可能性不大，依然抵不住怕死的心理，拉了各路神仙鬼怪一一祈求，更是心道：姓周的皇帝，我凌非一无大志二无远略，糊里糊涂上了绯祥帝姬之身，绝非本意！我只想混吃等死做个碌碌草民便是，你贵为天子，大人有大量，又看在与我原本的老板同姓同根的份上，放我一命，顺便把我赶出这龙盘虎踞的内宫吧！ 周姓是个大姓，就像王李张一般，正巧凌非原本就职的总公司董事长也是周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便胡乱求到了一块儿。 大约是老天有眼，圣旨中丝毫没有提及鸩酒、白绫或者赐死一类的字眼与意思，反倒是把绯祥帝姬夸赞了一番，称其容端庄典雅，性温柔恭顺，等等，让凌非在莫名其妙之余，又考虑着是否该对绯祥帝姬重新深入了解一下。 然而，就在凌非的心一点点的松弛下来之时，几个雷霆般的字眼猛然砸的她头晕目眩——“……特加封凌氏，谨妃。钦此。” 凌非瞠目结舌，呆呆的盯着黄绢一动不动，没有注意到梁节安不动声色扫来的眼神，也没看到小青子急于恭维的神态，以及张氏带着怒意的惊恐，和神态万千的逸云宫众宫人，更别说领旨谢恩的一类礼节了。 她心中一片混乱，原本以为沦落成了亡国帝姬已经够倒霉了，可这会儿，居然要给连个面都没见过、没有七八十也有五六十的皇帝老儿做小妾！要知道，她这身子的本主儿仅仅十三岁。她甚至自嘲的想到，之前还抱着看戏的心态，调笑**妃嫔皇嗣，可转眼自己就成为了其中一员。 她看着梁节安收好了圣旨，向她递了出来。她很想一把抓到面前，把这卷刺眼的黄卷撕个稀巴烂，毁尸灭迹，当做从来没发生过这回事。只是，凌非有此心却无此胆，连伸手去接的勇气都失去了，与梁节安对峙僵持着。 小青子眼尖，此时已然看出凌非的失态，庆幸自己恭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见场面难看，连忙给秋绾打眼色。 秋绾本应从接旨谢恩后的凌非手中，再接过圣旨；可这会儿，她在小青子再三暗示下，只得硬着头皮高举起捧案。 张氏惊怒之余，总算还识得大体，强按捺下心绪，在凌非身后小声道：“殿下……该……该谢……谢恩了……” 这一句话，若醍醐灌顶，猛然把凌非浇醒。圣旨已下，这年头如若抗旨，只有死路一条。她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蠕动了几下嘴皮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是对着圣旨一叩到底，也算掩饰了点儿情绪。 好在梁节安并没有在意，顺手便把圣旨放在了秋绾高举的案子上，并让张氏扶起了凌非。他手中没了圣旨，自然不能继续代行天子之事，也就当不得新晋的四妃之一谨妃的大礼了。 凌非起身后，在场的所有宫人包括梁节安、张氏、小青子，以及殿外众人，都再次磕头，齐道：“恭贺娘娘晋位谨妃！”如此之多的人汇聚起的声响，撕裂了逸云宫的沉寂。 凌非心中苦极，却又无法出言驳斥，只能艰难的挤压出“平身”二字，又亲手虚扶了一下梁节安，以示对皇帝的敬意与对梁节安的看重。 梁节安仿佛不察凌非的种种失态，起身后，和颜悦色的对凌非说道：“皇上定下了三日后的黄道吉日举行册封大典，并赏赐下一应物件，供娘娘大典与日后起居之用。” 凌非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后，梁节安便让小青子高声诵读起了礼单，殿外的众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的盘子或是挑着箱子，鱼贯入了云深殿，一一把皇帝的赏赐留下。那一条明晃晃的大红绸子组成的鱼龙，深深的刺痛了凌非的双目。 云深殿殿内的逸云宫宫人，除了神色不定、站在角落的及春外，神色中多少都带点儿惊喜，落在凌非眼中，却像是幸灾乐祸一般，一股怒意不由在凌非心中酝酿而成，令她只想命张氏把他们一个个都拖出来掌嘴！ 下一刻，凌非就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打了个冷战，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心惊的想到，权力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食髓知味，不知不觉间居然都影响到了她的心境。这些宫人的喜悦，只是因她的正位而喜，本朝的谨妃自然比前朝的帝姬强上了百倍，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水涨船高了，又怎么可能与幸灾乐祸沾边呢。 凌非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强忍着定下了心来，不再多想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距离册封大典还有三天，届时她才真正的成为谨妃。不知这三天里，是否还能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