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灭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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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堂耽搁了数日,边关将士个个义愤填膺,于是又参。 皇上震怒,兵部连同太医院人人官降一等,革除一月月例,并着都察院监理查办,倘或查明真凭实据,无需呈报奏请亦可当场处决,这道圣旨便如同一块儿巨石投入江中,在看似平静的江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人人自危,兵部尚书薛大人、左侍郎黄大人、右侍郎马大人再也当即便发话,着令百草堂一日之内答复,掌柜朱轶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上避忌,大喇喇地便到魏家。 如此生死存亡关头,二人急议,却又得不出什么结果来,可巧儿魏书谣打外头回来,已经吃得烂醉如泥,满脸通红,踱步进来叩头,一双醉眼,却朦胧看到朱轶,便借着酒兴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朱掌柜的,您生意做得大,只怕这回祸比生意还大些!如今市面上全无止血药,边疆告急,皇上盛怒,都察院监理,只怕您还是别剖腹藏珠的罢!赶快儿将药都拿了出来,否则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人头不保!” 朱轶听了,便看向魏纪,哭着一张脸道:“魏大人,您的公子都这么样说了,今儿个这里我就辞了这掌柜的罢!横竖我不过是个挡子,我犯不着为了这个丢了性命不是?” 说罢夺门而出,魏纪气急,将被子甩在地上,冷眼看着门口,心中暴怒,如今的人真是!挣钱的时候他怎么就笑得那样,如今只有一点儿麻烦,便溜之大吉。 魏书谣原本只想奚落那百草堂的掌柜,并不知百草堂真正的东家便是自己的父亲,如今看到父亲如此生气,便悄声上前道:“爹您想必是为这百草堂交不出药材的事儿烦恼,儿子这里倒是有一人举荐,管保能够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魏纪听罢,便忙道:“何人?” 魏书谣打了个酒嗝,轻笑道:“这打南边儿来的泰福祥药行您可曾有所耳闻?” 如何没有!魏纪便皱眉道:“这百草堂都无法得着的东西,他一个不务正业的痞子能弄得到?” 此话一出,魏书谣便忙上前道:“爹您有所不知,宁德不过生性豪放,只好个吃酒听戏的,为人也风趣些个,并不似旁人说的不学无术,是个真正的药材商,您可知道,朝廷如今需要的药材,饭十之八九在他手上,名贵如三七,贱如艾叶、槐花,应有尽有!” 魏纪忙不及穿鞋,便忙着从炕上下来,只套着白色的袜套站在地上,一把揪住魏书谣问:“此话当真?” 唬得魏书谣向后退了两步,才又道:“如何不真?那小子看着傻,其实贼经精贼精的,今儿个晚上被两个粉头儿灌得烂醉,在姑娘面前逞强,自己个儿说的!” 这让魏纪又xiele气,便冷笑道:“不过风月场中一场醉话,如何信得?” 魏书谣便挣道:“想必是真,他后头的管事儿忙上来捂他的嘴,直说他醉了,便拖着他走了。这是从未有过的!” 此刻的魏纪也顾不得细心辨析真伪,忙折回炕边穿了鞋子就往外头走,一行走一行吩咐身后的小厮道:“把朱轶给我找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朱轶果然来到泰福祥。 宁德果然喝得烂醉如泥,出来迎客的便是宁德的心腹毛宇,这是他打云南府带来的,也是个精明人物儿,一见了朱轶早认出他来,亦早清楚所为何事,只佯装不知,十分客套,留他吃茶,又叙些闲话。 朱轶哪里还坐得住,便单刀直入问他泰福祥有药一事是否属实,也不及客套,只道,要多少银子先生只管开口。 毛宇深知此刻的朱轶心甘情愿将送上门来,便才笑道:“朱掌柜消息够灵通,咱们泰福祥自己店里头的人尚且不知道呢!您就先知道了!不愧是京城第一药行。” 朱轶听罢,只冷笑道:“先生也不必在我这里说些体面话儿,我百草堂在十八个府县均有分支,竟全然不知先生泰福祥暗地里收购药材,如先生所说,咱们百草堂若是京城第一药行,你泰福祥便是中国第一药行了!” 这话中带刺,毛宇却不以为意,只冷冷笑道:“咱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和气生财,朱掌柜若还是这样,就请回吧!” 朱轶听了,忙陪笑道:“先生见谅,我这不是着急么!方才听得先生说生意,我便放心了,所谓生意,便是生机之意,先生要多少银子,只管说!我出双倍如何?” 毛宇将茶碗放下,点头笑道:“我听出您有意,既这么着,我还做不得这主呢!合该等我们家德爷定夺,今儿个晚上吃多了两杯酒,这会儿有人服侍,我可不能扰了。” 朱轶听罢,了然于心,忙点头道:“正是,请先生成全,我就在此处借宿一宿,待明儿个尽早与德爷商议您看如何?” 毛宇便笑道:“咱们这里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干净客房倒还是有两间的。”说罢便命人带了朱轶客房中歇了。 这朱轶跟着魏纪办事,也是见过些个市面的,便是看泰福祥这客房的样儿,就觉富贵非常,心中暗自懊悔看错他们装傻扮懵不曾防备,却又觉着看到一线生机有些安慰,便在这客房中静坐,一夜不曾合眼,天方蒙蒙亮,便胡乱就着凉水洗了脸出来,前头正堂内该班的小厮不让进,便站在下头院子里头,又许了小厮些个银两,求帮着打听打听宁德起来了不曾。 小厮去了片刻,又回来道:“等着吧!德爷还没起呢!” 他心急如焚,眼见天愈发大亮了,又不好造次,只得等了。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宁德穿着肃静,信步而来,见了他便忙斥责身边小厮如何不早通传,朱轶见他如此,心中也略好受了些,便忙将想购药材之事说了。 宁德便道:“近来你百草堂的烦扰我也有所耳闻,尽管放心!咱们干得都是同一行,眼下你有了困难,我岂有不帮的道理?稍等一等。” 说罢便命人找毛宇来问话。 一时毛宇来了,从靴套中抽出一个小本子来,朗声念道: 三七一千斤 仙鹤草三千斤 血余炭一千五百斤
棕榈一千八百斤 蒲黄三千二百斤 艾叶五千六百八十斤 侧柏叶、槐花、白茅根、地榆、白及各二千斤 念完又看着朱轶笑道:“俱是统货。” 这毛宇念出一个,朱轶便气往上提一点,难掩心头兴奋,全是止血药!便忙上前拱手道:“敢问德爷可否割爱?” 宁德也不着急,吃了一口茶,才点头道:“都是生意人,哪有有钱不挣的道理?放着那些东西难道要发霉不成么?” 朱轶听了,忙请他开价。 宁德点头笑道:“都说你们北方人品性豪爽些,做生意也这样。”说罢便慢悠悠对着朱轶伸出一个巴掌。 朱轶看了,皱着眉头道:“您是说,五万两?” 按说这些个药材成本也不过一二万两,但想到他囤积也不过为了居奇,似这样开价倒也不奇怪,横竖自己也想到要与他双倍的,如今虽高出一点儿也无甚大碍,正欲点头,只见宁德冷笑道:“朱掌柜!您这是在打发叫花子么?五万两?” 朱轶的心猛地纠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道:“五十万?” 宁德见他这样,便冷笑道:“五百万两!” 他听了,平白惊出一身冷汗来,便叹了一声,还未等他说话,宁德又笑道:“黄金。” 朱轶在堂下愣了半日,方才叹了一声,脸色煞白,苦笑道:“德爷,你这不是赶尽杀绝么?好歹开开恩,给咱们留一条活路如何?” 宁德不再理会,径自走了,朱轶在堂下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悻悻而去。 一时回明了魏纪,那魏纪都中开医馆、开药行数十年,垄断一行,便是从不吃亏的家伙,如今听到宁德狮子大开口,一张嘴便要他全副身家,又急又恨,要么倾家荡产,要么眼睁睁看着一生的心血白费了去。 一时气急,竟呕出两口鲜血来,一旁人见了都慌了神,忙请来魏夫人,将满福堂所有大夫都叫了来,一一诊脉。 他便苦笑道:“不过一时气急不下,无碍的。” 魏夫人只不信,硬拉住他躺下,又在一旁擦泪,口中还道:“自那行当出了问题,你早也急,晚也急,不过一月,竟就生出那许多白发来了,今儿个还这样唬得人心惊rou跳,有什么也不同我说,一个人苦!老爷!您可就可怜我了吧!竟在这安静躺上一会儿好让我安心。” 魏纪听了,也老泪纵横,心中也想这事事关重大,也该让她知道,便遣散众人,将事一一说与魏夫人知道,原想她定然更加忧虑,岂知她听罢不过冷笑了一声,才摇头道:“老爷,想您聪明一世也有糊涂的一时!这‘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的古话您没听过么?他再有钱也不过一个商人,你再无法也是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