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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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声音,像极了紧紧抓住坠入黑暗的双手,透过左耳,唤回了一丝清明:“央石道长?道长听得见我说话吗?” 睁开眼,她只看见灰郁的重云,将一切压得很低,紧紧的想要将人包裹,有些压得人喘不过气,还有一阵没一阵的伴着鬼哭之声交汇起伏着,然四周的空气又像是堕去了两极,那是种极寒。 她可以看清的范围,太小,似乎除了灰蒙蒙的云,再无其它。 “幸好,我来得及时。”那声音舒心开来,苏白循声瞧去,总算瞧见,在她左肩上,坐着个有鼻子有眼还有手脚的“布袋”,显然,这是零界生物。 苏白曾见过不少奇形怪异的零界生物,这一位,她却是头一回认识,说不好,这位到底是虚类,还是实。 毕竟那布袋虽看起来像是实体,可在她认知中,布就是布,哪里能与生命画上等号? 或许这是虚灵吧,虚灵形象怪异是不足为奇的,她想。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腐腥的气味儿,再加上这浓厚阴沉的重云,让人只能倍感压抑,或许还有些难以忍受。 “我奉树灵王之令前来,助道长渡此堕魔劫,权当是回报道长月前守护村民之恩。”说到这,这布袋上如虚影重叠在实物中的眼儿瞅了瞅那乌黑暗沉的云,似乎从这一头便看穿了那一头,这一眼,瞧得很深,还不忘直道:“本来此堕魔还不成气候,完全堕化少不了一些时日,如今却提前堕化了,看来树灵王没有算错。道长误打误撞毁了它的rou身,没了rou身拖赘,反成全了它提前堕魔化形。” 言下之意。她苏白不该出手与鸦狩缠斗,原来鸦狩已经沦为堕魔,因为有皮囊拖累,未到堕化的程度,这也才能解释为什么鸦狩是越挫越勇,感情她伤它一分便是为它谋得一分自由! “哎真是可惜了。若是我能来早一些,在它rou身俱毁以前将树灵王所托之物交与道长,除掉堕魔还尚有可能,如今…” 苏白眉头一皱,生生将那险些没能忍住一口喷出的血又给压了回去。若非身置陷阱,只怕她连强撑着说话都难,更别提像此时这般全靠毅力来站直脊梁了。 “如今只能避了…”那布袋一双虚幻般的手自扣顶。从袋中取出一块木头来,这木头却不是寻常之物,此物一出,那四周暗涌的重云便缓缓被向外推开,它将这块木头交与苏白。又道:“…此物是树灵王心木的一部分,对于零界生物而言,它是无价之宝。道长从此便随身携带,切勿藏于储物空间里,更不能转手于他人,十年以内。应是能护道长暂避堕魔之劫的。” 见苏白收下心木,当即催道:“道长快将鲜血浸湿心木,心木与道长之血融为一体后。再遇零界生物相胁,当能立即触发心木之威。” 她是配合,当即放血养木,也不知这布袋所说的血究竟是需要多少量,虽说她今日里失血早已过度。或许再养个心木出来她就得下黄泉见彼女去了,可到底是个希望。放、不放血,一个尚有可能保全一命,一个却是必死无疑。 无非是必须选择前者。 血红随着那长深的刀口舒流而下,却只能及缓慢的溅湿一小寸木红,好似这心木便是个压缩版的海绵,内容可大哩。 眼花。 红木似乎又涨进了一截,可苏白已经开始觉得手脚发软发寒。 她未曾注意到那气焰压人的暗云越退越远,与她为中心点,被推赶开外,此时正被逼着分别挤向这阵位的屏障前,不断的被压碾着。 意识又开始像是麻酥电流的仇敌,被一段段的驱逐着身体应有的知觉,只剩下她心中顽固的念想:必须撑住。 突然,她听到一种锯木般却又扭曲的声音。 断断续续,在她竭尽全力唤醒意识后,勉强挺清楚苏尚清这三字,说得咬牙切齿,奈何她如今的脑海宛若一锅浆糊,根本难以去思考鸦狩为何要来找自己索命,她明明不是苏尚清。 对于苏白而言,苏尚清是苏尚清,苏白是苏白。 面前赫然挣扎出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这血染的白衣,似是恨不得扒她皮抽她筋。 布袋毕竟是坐在苏白肩头,与那双眼总算是能装个稳当,还真有点也同样被这阴森的眼盯死的味道,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开口:“道长的心木还没养好吗?堕魔要上了!” 话音都还没落稳,只见四周被压抑的暗云忽然爆发,在那幽红的巨眼领导下,像是洪水泄闸,朝着同一个目标汹涌而来。 寒气如啸! 便是这时,眼见就要被这狂澜淹没,倏地,那心木瞬展光华,如翠湖色,形成一道道光幕,像是水面激荡起涟漪一般,一圈圈向外绽开,刮过黑气,便是惊嚎起伏的鬼音。 竟也杀敌无数! 不过小会,便烧灭了四周暗涌,唯独留下一个虚如泡沫的形影,一双血红的眼,那巨大的身形终于随着光波显露出来,逐渐凝黑成体。 而那光波却被这巨大身形挡了一挡,停在那里打波纹,却不得前进半分,似乎是威力不够,挥赶不走这庞然大物一般。 “道长,血不够啊,还不足以触发全威。” 她也清楚不够,手心的心木似乎也向他传达着“喂饱我”的信息,那血此时还在不断下跌渗透着手中心木,苏白只觉一阵晕眩,强撑住站姿,不断与自己的极限抗争着。 忽而,那心木好似吃饱喝足了,通体暗红竟化为了翠湖色泽的通透玉体,明明是木,却像水晶般透彻,而其威,终于显现! 挡住波纹的巨头同时发出一声齿锯的高音,无非还是念着苏尚清那三个字。顿见波纹一阵摇晃,强波终于触及,推动着前浪,将那巨物弹飞出去! 这光圈与苏白为中心,直直荡出谷底几十米开外! 一并,将那血红之眼驱逐了出去,无法再靠近这个区域半步。 这就是心木? 继承了树灵王的守护之力,心之木。 回过头来,她只看见银龙不知何时已离了空门,还特意化回原形大小。就一直在站她身后,身负不少伤,显得有些狼狈。想是在她初初堕入暗黑时。银龙便冲了出阵,打算救她,却被困在不熟悉的阵位上,才弄得这般狼狈罢。 苏白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早已虚得连声都发不出。紧接着,等待她的,便是两眼一黑的昏死过去。 … 雨,她印象中似乎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大雨,这样的夜。 冲刷着一地的泥浆与鲜血,阵阵雷鸣将黑暗一次次点亮。 也才让她瞧清。地上,这遍地荒郊的稀泥里,躺着太多人的尸体。 雷鸣像是将人的心当做纸张一行行的撕裂。闪动着的光线冰冷的印照着地上一具具残躯,而她面前,不,应该说在她怀里。 静静的躺着一个人,一个早已失去体温。冰凉透了的人。
不知为何,她不敢去看这个人的脸。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肆意的搜刮着,只消看一看这个人的脸,她便会崩溃,心底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闪电的颜色是她头一回觉得可以如此冰冷,冰凉的印照着她怀中那血染的白衣,她不敢去看那张脸,因为她清楚,这衣服的式样,是紫阳门弟子衣。 只是,她为何会知道这是紫阳门的门派衣,明明记忆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盯着脚下侵开那一滩骇人的斑驳,像一面红色的镜子,印照着她发白的发丝,明明她还年轻,却苍苍白发。 这是哪里? 是梦吗? 不对。 她之前还在无名谷,是的,她之前还在无名谷。 可一时间,她却又想不起,无名谷是什么样了,脑海又回归到一片空白的空无去了。 仿佛,无名谷也只是个梦。 “师傅,弟子杗罡来晚了…” 这声音? 可是动不了,她动不了,好似自己变成了化石,连抬一抬眼都似乎变得无比艰难。 “师…傅,你的发全白了…”那声音忽而一顿,良久,才怔怔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喉咙动了,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另一个人cao控着,动了动,耳边听到了一个沙哑暗沉的声音,像极了是嘶喊了一整天,残破的沙哑: “天下苍生…是谁的天下苍生?是尔等修行之人必要捍卫的正道。为师做的好…做的好…哈哈哈……” 雷鸣再一次狂啸而过,雨滂沱得叫人难以睁开眼,但她知道,自己哭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痛彻心扉,可她心底似乎在说服自己,她没有哭,也不可能哭。 忽然雷啸连起,那气势似如撼山拔地,威不可挡,顷刻间连布的雷电织做密网交替不断,似乎是在酝酿着足以灭世般的光能。 “师傅…这是神罚?” 神罚是什么,苏白越发糊涂了,可是自己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似乎她不过是个丢失了记忆的游魂,附体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感同身受着宿主的情感,却分享不到丁点记忆,但心底却好像对这些,都认识的。 她听见自己说:“九届天的神罚是冲为师来的,杗罡,你回去。别学你小师弟,枉送了一条命,不值得。回去好好渡劫,飞升仙界,做个上仙,给师门争个脸,也给鬼谷的后辈们做个榜样。” “魔头为祸人间,人人得而诛之,如今师傅你替天行道,怎会应了神罚!” “因为为师弑杀了一个神明,区区凡人,却胆敢弑神…哈哈…哈哈哈哈…”又笑了。 这不听使唤的躯壳又笑了,每笑出一个音节,就好似是在碾碎一块骨头,任由那戳扎的碎刺一寸寸贯穿上rou里、神经。 紧接着,她又听见自己说,可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诛心、炙魂:“他活着,我为他卫道。此生我不负天下人,也不负他心中正道,但最终我却负了一个人,那便是我自己。因为我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苍生,从来不是…” 苏白只觉得心口痛得窒息,那种悲凉就像是蚀骨的强酸,那是她从未尝试过的痛楚,远比皮rou上的折磨还要难以忍受,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