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她要报复
沫儿睡梦里并不安稳。 她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 那一次她脸上挂花,衣服凌乱,除了血就是泥,却气昂昂的回了家。如风一见,就斥问:“你这是去哪了?怎么这么狼狈?” 沫儿抬起头,骄傲的说:“村子里的阿牛和小三小四欺负我,不过他们也没占着便宜。哼,还是男孩子呢,被我打得哭天抹泪、稀里哗啦的。” 如风叹息,说:“你这孩子,三天两头和人打架,这是怎么了?” 沫儿闭着嘴,不肯吭气。 每次打架,无论娘怎么问,她从来都不说。因为她觉得,爹这个字眼,在娘这里是禁忌。她不愿提起,她怕娘伤心。 门外有孩子的哭声和一个女子的喊声:“我说她林家婶子,你们家沫儿是个女孩子,可哪有女孩子样?天天把我们家阿牛打得鼻青脸肿,这像什么话?你也不管管?” 如风忙起身,迎出来说:“对不起,都是沫儿不听话,我一定好好管教。” “林家婶子,这话你说了无数次了,可没有哪一次兑现过。好话说三遍,狗都嫌。” 如风白净的脸涨得通红,说:“这次一定说到做到。” 阿牛的娘又啰啰嗦嗦说了许多难听话,这才带着阿牛离开。 如风沉下脸来,问沫儿:“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和他们打架?” 沫儿不答,说:“不为什么?” 如风气得哆嗦,说:“你是个女孩子,理当学习琴棋书画,学习恭良谨让,可是你看看你现的模样,像个野丫头。” 沫儿梗着脖子,不认错。 是那些孩子联合在一起骂他没有爹,是野孩子。如今娘也说她是野丫头。她有什么错?明明是他们先欺负她。她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战,错在哪里? 如风抻过沫儿的手,厉声问:“沫儿,你说,你错了没有?” 沫儿摇头,眼里涨着泪水,就是不肯说个是。 如风一巴掌打在沫儿的手心。火辣辣的,沫儿原本白嫩的手立刻就红了。如风问:“你认错。” 沫儿的泪滴下来,偏不作声。 如风气上来,连着打了十几下。自己的手心阵阵作痛,可是看沫儿,手心肿得红红得,就是不作声。如风放开沫儿的手,坐下来气得垂泪。 她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狠心的打沫儿,也恨沫儿的倔强,为什么就不肯承认错误。在这里本来过得还算安生,可是因为沫儿总惹事,许多人就常常找到家里来,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好像是她不检点,招蜂引蝶了一样。 可实际上,她已经很本分很小心地拒绝了太多想要帮忙的男人的好意。 如风把沫儿拉过来,拭了她的泪,说:“沫儿,沫儿,你为什么就这么倔强?” 沫儿在她怀里,手僵硬的乍着,终于缓缓的搂住了她的腰。 渐渐的如风也习惯了。 再有人来,无论她是不是态度友善,总要受到别人的侮辱。 沫儿仍然打架,而且一次比一次狠。她总在要收手时狠狠威胁:“你再敢让你娘去我们家,我打得你比现在还狠,让你半个月下不来地。” 孩子们越来越大了,觉得被打哭了回去告诉爹娘是很丢脸的事情,再加上沫儿总会嗤之以鼻的说:躲在你娘的裙子底下,你还算不算男人?也不大让自己的家里人去找如风。 沫儿大了,人聪明伶俐,又能拉拢人,倒也不再似年少时只用武力解决小孩子家的争纷。 她从来没问过娘,爹是谁。 也从来没想过问。 但这不代表她不恨,她不怨。 多少个夜晚,她看见娘在灯下滴泪。多少次,她见娘受了欺负却佯装无知无觉。娘本来是极美的女子,却像一朵早衰的花,没有水的滋润,变得枯萎、蔫黄。 也有好事的大娘来为娘作媒,可她只浅笑摇头,说自己带着孩子,不想连累别人。 她瘦削的肩,撑着这个家,吃力而辛苦。她知道娘想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是她顽劣不听话,实在是听娘的话,只会受到更多的侮辱和欺负。 她恨自己不是男孩子,没有一把力气。如果那样,她愿意用拳头告诉别人,她和娘不是好欺负的。
每次打架之后,娘总是流着泪为她抹药。那时候,她心里就恨。 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爹。 那个爹,究竟是死了还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不照顾娘。她鄙视这样的男人。 娘病重,也一直没说。只是看着日渐贫困的家叹气。 她终于忍不住问:“娘,我爹是谁?” 也许是因为觉得再不说,怕是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也或许是如风觉得,沫儿无法养活自己,她终于说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孟一苇。 沫儿惊讶非常。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那是当朝赫赫有名的丞相。 乡里乡亲的,有时会提起那个传说中温文如玉却刚正不阿的男子。 他,居然是自己的爹? 最后那一夜,娘说爱过也恨过,因为爱之深,所以恨之切。她以为,让爹和娘见最后一面,是娘的最大心愿。 可是她错了。刚烈的娘宁死也不愿意见他。 是自己害死了娘。沫儿痛不欲生。她不愿意醒来,就这样睡下去,跟娘一起走吧。活着这么辛苦这么累,她不想继续活着。 更何况,人活着,不能没有感情。可是这爱,让人承受不起。恨,也让人承受不起。 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苍天无情,它只是看着人们在自己织就的爱情情网里挣扎。 那些人,是疯狂的,是狂热的,是没有理性的,是不可理喻的。劝也没用,拦也没用。所以它只微笑淡然。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呵,沫儿只剩下了苦笑和嘲笑。她不要,绝对不要。她发现自己的心里只有恨。 她要报复,报复孟一苇,报复他的子女,报复他的夫人,报复他的家。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抵得上娘这些年受的苦。 那男子来了,娘对他最大的报复就是至死也不肯相见。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她不服。她要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