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扳手腕
“哈哈哈，差点没笑死老夫了，这几个大宗门的弟子也委实太过愚蠢了点，那有咱们当初那股子闯荡江湖时的机智应变，若是现在让他们外出历练，怕是会被外面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妖怪生生吞下腹中。” 说话的是位胡子拉碴，面容饱经风霜的青衫男子，他此时正透过陈修竹凝练出的涟漪镜面，评头论足地看着演武殿内此时的情形，时不时还发出肆无忌惮的猖狂大笑声。 “现今世道早已与我们当初大不相同，那时不仅有诸国鏖战四方，血妖乱世人间，更有所谓的异族入侵……”陈修竹接过话头，缓缓说道。 一袭青衫遍布污渍的唏嘘男子深表认同的点了点头，随意用沾满油腻的大手擦了擦身旁陈修竹那一尘不染的白衣上。 出尘俊秀宛如谪仙的陈修竹神情略显无奈，侧身躲过唏嘘男子的擦拭举动。 唏嘘男子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好意思，反而风马牛不相及道：“我此次回到书院时，恰巧遇见了赵氏的那个逍遥王爷，有幸品尝到了五禽鸡，还别说，那味道还真心不错。” 说着，他还砸吧砸吧嘴巴，好似在回味着那珍馐美味。 “二师兄，你认为他会是什么身份？”陈修竹忽问道。 “不清楚，但从这小子仅用几日时光便可令通天心意相通以及熟稔的御剑手法可以看出，这小子绝不仅仅是未曾修行过的普通百姓那么简单。”唏嘘男子平静说着，旋即又露出一抹笑意，“不过这家伙到是很合我口味，听你说之前本是想让他加入书院，才会动用身为副院长的权力让他直接进行最后一项试炼。” 陈修竹微微颔首，他先前本意的确是想夏云升加入书院，这才让他进入演武殿中，可谁料这厮竟会把那群宗门子弟吊打一番，这应当算是较为隐晦的拒绝吧，大概…… “好了，既然没戏看了，老夫就先走一步，去瞧一瞧师妹师弟们过的怎么样。”随后，唏嘘男子拍了拍屁股，背负双手，迈着跟王八似的步伐走下山去。 “将老师赐下的通天赠予别人，不后悔嘛。”陈修竹忽然说道。 “说后悔的话，是有点吧……可那又怎样。”唏嘘男子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语气很是淡默道，“以我现在的心境怕是根本不敢握剑。” 陈修竹嘴唇紧抿，看着这位昔年败尽万千剑者，剑道一枝独秀的男子背影萧瑟的渐行渐远。 ……………… 夏云升腰垮大霜长刀，背负位列天器谱榜眼的飞剑通天，漫无目的地闲逛在一处街道中，周遭店铺酒家林立不绝，小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尽显繁华鼎盛景象。 这里是书院山脚下的一座城镇，抬起头来便能远远瞧见坐落在山头上被云雾萦缭，瞧不真切的巨鹿书院。 据夏云升近几日来听闻，由李院长建立的巨鹿书院本位于大臻国都永安城内，可后来不知因何缘故，突兀地迁移到了这琅琊郡地境附近。而夏云升脚下这座名为逐鹿镇的地方，则是当年一群想要进入书院的学生聚集于此，若是没法通过考核，便娶妻生子定居在这，不知不觉间逐渐演变成了一座小镇。 时至今日，仍有许多未曾通过书院考核的武人汇聚在逐鹿镇中，等待来年书院再次开放招生，如此反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逐鹿镇虽是不大，但也不小。酒楼店铺什么的也并不缺少，就连可以“听听小曲，喝喝小酒，在床上做该做事情”的青楼在逐鹿镇也有着几家。 不多刻，在夏云升路过一家酒楼时，便被从这酒楼里传来的吆喝喧嚣声给吸引了注意力，他寻思着反正也耽搁不了多长自己的事情，遂迈步走了进去。 酒楼里的食客并没多少，零零散散寥寥无几，坐在角落处一位丰神俊朗的青衫公子见夏云升跨门而入，先是神情微愣，继而含笑点头致意，夏云升瞅了几眼，发觉不认识，也未出声搭理。 此时大堂正中央被空出一个极其广阔的位置，桌椅全被摆到酒楼边角处，可奇怪的是那些食客却没因此恼怒斥责酒楼招待不周，反而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张桌上正大眼瞪小眼对峙的两个魁梧壮汉。 一位年长些，一位年轻些；这二人大马金刀地跨坐在两条长腿凳上，胳膊放在桌面上，蒲扇大的手掌互相攥紧对方，正竭力向自己这方压来，俨然便是在比拼各自力气扳到对方，简称扳手腕。 只不过这正在比拼力气的两人体型着实有些不成正比，虽然两者皆是身材雄壮的汉子，年长的那位更是腰大膀圆，身材魁梧，可架不住后者身躯魁梧近非常人足足高出了前者一个头，而这位年轻的相貌，姑且可以用八字来形容：眉清目秀，虎背熊腰。 “客官，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夏云升刚一跨门进来，一位拎着肩布，模样伶俐的店小二立马上前来说道。 “打尖，这里可有大侠套餐。” “大侠套餐？”小二眼神呆滞。 “哦，这你都不清楚。”夏云升斜睨地看了一眼店小二，“就是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外加两斤酱牛rou，算了既然没有，就给我上一壶白开水好了。” “好嘞！”店小二应声道，可待他转过身时，原本的谄媚神色立即烟消云散，低声嘟囔道，“没钱，还在这装什么大爷！” 当店小二冷着张脸将一壶水扔到桌面上时，夏云升忽然叫住了正待转身离去的小二，无视了他的鄙夷目光，询问起了那边正脸红脖子粗在扳手腕的两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店小二语气相当不好的叙述完离去后，夏云升手肘撑桌，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原来这位眉清目秀，却是生的虎背熊腰的汉子因为身上没有盘缠，在这家酒楼里吃了霸王餐的缘故，被掌柜强迫在这劳动，来抵消债务。可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掌柜的看出了这年轻汉子身上有着一膀子的力气，竟寻思出让来往的食客与其扳手腕，赢者当天饭菜全数免费。 这一种噱头戏码，倘若放在别的地方兴许还没什么用，别人也不会贪图便宜，可这里可是在巨鹿书院脚下，尚武之风最为浓厚，时常有着魁梧汉子仗着自身有几把子的力气，与这位清秀汉子比划比划，可却大都折戟沉沙，根本敌不过这神力惊世骇俗的汉子。 “这位客官，您是要在大厅用膳还是去二楼的雅间？” 夏云升回身望去，只见方才对他报以冷笑的店小二正点头哈腰，神态谄媚地对着一名腰系玉佩身着锦衣的公子哥。 “嗯，就留在大厅。”锦衣公子说着，随意挑拣了个较为干净的桌位坐下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锦衣公子的桌上便摆满了许多样式甚是可人的菜肴，与夏某人空空如洗的桌面形成鲜明对比。 杜鹏飞正欲下筷用食时，忽然发觉似有一道目光正凝视着自己，扭头看去恰好对上了目露绿光的夏云升。 他先是愣了愣神，扫了一眼夏云升一览无遗的桌面，遂笑道：“夏兄若不介意的话，不妨……” “好！”夏云升没有半点客气，径直坐下时，还不忘向杜鹏飞身后宛如铁塔的护卫头头田虎打声招呼。 杜鹏飞：“……”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砰！ 这时，一道剧烈声响自大堂正中央传来，除了埋头以风卷残云之势消灭食物的夏云升外，所有食客齐齐望去，原是那张桌面承受不住正相互扳手腕两个人的力气，从中延蔓出一条裂痕，随之崩碎塌陷。 “不用比了，我输的心服口服。”那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壮汉揉了揉通红手腕，虬髯满面的粗犷脸庞满是真诚道，“小兄弟真是气力惊人啊，我看便是开了九窍的大高手单凭力气也绝比不上你。” 相较雄伟身体来讲，面容犹为清秀的青年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没有说话，憨厚地笑了笑。 杜鹏飞看着这一幕，把玩旋转着手中酒杯，轻声问道：“老田啊，你说这是不是酒楼为了弄出噱头，自己请来的托啊！” 田虎看了一会儿，俯下脑袋，很是认真道：“少爷，这瞧起来不似作伪啊。” 杜鹏飞点了点头，拍拍身边田虎肩膀，语重心长道：“老田，你有把握干翻他嘛！” 田虎憨笑道：“这得比划过才知道。” 杜鹏飞一瞪眼，直接发话道：“那还不快去，赢了本少大大有赏！” 自家主子发话了，田虎自然不敢耽搁，快步跑向酒楼掌柜哪里，递给他几块银两，吩咐他换个结实点的桌子，要与这据闻气力盖世的清秀壮汉比划比划。 闻言，挺着个肚腩，富态毕显的掌柜那本就极小的眼睛顿时笑的眯成一条细缝，赶忙吩咐人拿来一张厚实点的桌子来。 田虎手肘抵在酒楼伙计拿来的石桌上，向清秀壮汉丢了挑衅眼神。 见状，清秀汉子也不气恼，反而瓮声瓮气提醒道：“我力气有点大，你小心点。” 田虎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可是当他与壮汉手握在一起时，才发觉自己真是大错特错，这岂止是力气有点大，这简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田虎手臂处条条青筋暴起，死死抵挡着不让壮汉将其板下，可手腕仍旧有着将要下压的趋势。 那名面容清秀的年轻壮汉咧嘴一笑，手掌一个发力，将田虎手腕按下的同时连带着把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周围围观的那群食客顿时大声鼓掌喝彩，展柜的那张胖脸更是快要笑出花来，先前这个清秀壮汉在这家酒楼里吃霸王餐时，其余的伙计多都提议把他绑去官府了事，唯独他生出了恻隐之心，寻思着让他在这干活来抵消债务。可谁能料到，就因为这壮汉，这家酒楼的生意足足比往常好了一倍有余。 田虎略显狼狈的起身爬起，颇为愧疚道：“少爷，我输了……” “这家伙力气真有那么大，连你也一个照面就被干翻。”杜鹏飞摩挲着光洁下巴，喃喃念道。 田虎点头，“他虽然未曾修行过，可一身体魄力气却很是惊人，但若我用上血气之力定能一举将其板到。”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还流露出信心满满的表情。 杜鹏飞斜倪瞥了他一眼，道：“你还要脸不，对付一个充其量也就力气大点的普通人，你还要用上……咦，夏兄你要去哪？” 夏云升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油腻的嘴巴，径直走向那位虎背熊腰，眉清目秀的壮汉前，笑道：“咱们比划比划！” 清秀汉子愣了愣，上下打量着夏云升的这幅“小身板”，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行，我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控制不住力道，把你弄伤！” 夏云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就算你把我弄死了，也不会找你赔钱的。” 壮汉也不懂的怎么拒绝人，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下来，但口头上还是吩咐道：“那好吧，只是你如果支撑不住了的话，就大喊一声。” 夏云升表示知晓地点了点头，手肘抵在石桌上，伸出相对壮汉来说极其纤细的手掌，示意他开始。 当两只大小各异的手掌相互攥紧时，壮汉身穿粗布麻衫，裸露出的胳膊上块块肌rou如同岩石鼓起，想要将面前的这个身体孱弱的少年一举扳到。 可结果却令清秀壮汉大感诧异，不仅仅是他，就连周围的食客也是震惊的都快掉下眼珠子来，早已忘却了桌上已经凉了的菜肴。 只见夏云升神态悠闲地将手臂搁在桌上，与壮汉相互攥紧的手掌纹丝不动，大有一副任凭你怎么用力，我都不动如山的宗师气势。 壮汉有些不信邪了，清秀的大脸上满是凝重之色，粗壮手臂浮现出细小如蛟龙的脉络，下方由岩石打造的桌面寸寸龟裂，呈现出蜘蛛网般的裂痕。 夏云升眸光闪烁，似笑非笑地看着涨红脸庞的清秀壮汉，也不见他怎么用力，身躯雄伟如同小山的汉子生生被他掀翻在地，那张坚硬厚实的石桌好似承受不住澎湃力道般，直接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先前向夏云升点头致意，坐在大堂极其不显眼的边角，却犹显鹤立鸡群的那位俊朗公子微微眯眼，修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角边沿，面目含笑难以琢磨。 夏云升起身掸了掸衣袖，没有理会周围那群嘴巴张大，神色呆滞的人，大步向门外走去。 在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夏云升回头看了眼酒楼匾额，轻声笑道： “竟然是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