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瞿如自传（一）

    我是瞿如，传说中的神鸟之一。

    一千多年以前，我是下仙。从天界到人间，仅仅是带去种子，送去火把。那时候，我还没有长出一副人脸，仅仅靠着一身羽毛，穿梭于日月、星辰。

    我会在人间仰望浩瀚的星河，也会独步在天界俯视白云。我看过人们放出来的天灯，挑挑捡捡，选择一个去实现它。我也曾梦寐过天神们的法力无边，也曾羡慕过他们的四道轮回——天神、鲲、鹏、人再回到天神。比起我遥遥无期的下仙的漫漫长路，或许他们更有趣吧。

    噢，对了。瞿如不只是我，它是我的族人的名字，瞿如一族曾被那时候的人们奉为神明之鸟。会在我们飞来的时候祈福：例如说是今年的降雨；又或者孩童生病了，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我们瞿如一族，从人类学会双足行走开始，便在天神的号命下，源源不断送去了五谷之种，药草，送去了蚕，送去了火种……所以人类才视我们为神明之鸟。

    那时候，日出与日落，他们都会面向我们飞来的方向祈福，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降雨还是落雪，我总会看到他们虔诚的身影。

    再后来，天人大战的时候，瞿如鸟一族除了我，遭受了灭族的灾难，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每一个下仙飞升为上仙，据说是有一个劫的。

    我以为我的那一个劫，是那一次在人间被名为“蛟”的妖兽因觊觎我神鸟之力，而被其偷袭。奄奄一息之际，我以为我鸟生即将结束的时候，一孩童似天生神力，以手中铁斧赶走了蛟，将我救起。

    “汝是谁？”

    “我叫刑天。”

    “人类孩童，岂敢摸我？”

    “你受伤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刑天大人，虽然他还是个孩童。但我一眼就可以看见他那一颗区别于普通人类的智慧的心。

    我曾以为人类都是愚蠢的，是无知的。可是刑天大人却不同。他拥有着比普通人类更为强壮的身躯与体魄；他的头脑比人类更加聪慧，我所教会他的医术、仙法，他总是运用比我更灵动；他的勇气更加足以令我俯首陈臣。

    “来，做我的灵兽吧。”

    “吾乃神明之鸟，岂是你人类可驾驭？”

    “来吧，当我的灵兽吧。我给你做小鱼吃。”

    在我受伤时期，刑天大人待我很好。他的厨艺很好。最后，在他诱惑我吃下第一百只小鱼后，我终于同意做他的灵兽了。反正，下仙漫漫无边的生命中，待他归于尘土时，不过也就半百光景。那是寄宿于刑天大人家中的第二年。

    到了第五年，刑天大人成年了。成年前几日，他便问我：

    “我成年，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吾乃神明之鸟，怎可送人类礼物？”

    好吧好吧，那时候是违心的话，其实我早就偷偷从盘古的山洞中，取出了一颗残留下来的牙齿，打造成一把斧头。无坚不摧，比他那铁斧可是稀罕得多。

    刑天大人似乎是很喜欢那把斧头，握在手中端详了很久，“瞿如，以后我要用他来保护我的族人。”我觉得刑天大人很好笑，保护他们的，不正是我？刑天大人喜欢在山林中练武，他手持斧头，施展我交给他的法术。

    刑天大人将这些法术和自身武艺教给了更多的人类，那些愚蠢的人类怎么也学不会法术，但他们的身体逐渐强壮了起来，人类管这样一支队伍叫军队。

    后来神明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军队建立了起来，杀戮与讨伐充斥着整个大陆，刑天大人也从一名小男孩逐渐成长为了一方的亡。

    神明唤我回去，我未应。他们说，要降三天三夜的雨，清洗人类杀戮留下的血液。我站在灵崖山山头，看着洪水冲走了刑天大人的族人，看着无数人命丧在一波一波的潮流之中。我开始明白，人类的感情中，有一种情绪叫做死别。死亡，而后别离，再不相见，永世别过。我想起了刑天大人，他的寿命大约所剩无几，所以我开始害怕起时间的流逝。但神明告诉我，时间从不会流逝，流逝的是人类的生命。

    洪水褪去后，刑天大人的族人所剩无几，刑天大人似乎有些生气了。他说他要夺下天帝之位，替族人报仇，他说神明统治世界太久了，他要让世上再无神明。

    如果换做从前，我会觉得这样的想法无比可笑。但从刑天大人的口中说出来，我便为之一振。

    邢天大人从对法术的运用和学习，对军队的编排与管理，远远超出了神明的预计。到后来我才明白，所谓的天降大水，并非所谓的“清洗人类因杀戮而留下的血液”，而是想要挫伤刑天大人的锐气，但却激怒了刑天大人。

    “瞿如，我要与那天帝大战一场。为我们人类争取自由，争取平等。”那时候刑天大人的力量，足以与天帝抗衡。神明也找到了我，他们知道我与刑天之间的情谊与亲密。“瞿如，这是一把假的盘古斧。换去他身上那一把，你便能升做上仙。”

    我思索了很久，究竟是选择那上仙之位，还是选择忠于刑天，这个选择有些难度。我的族人都劝我选择上仙之位，毕竟我们瞿如一族，还没有成为上仙的神鸟。上仙，这个词在我的脑海里徘徊了很久，如同我第一次听说它那么久。刑天大人不过短短数十载生命，怎敌得过上仙的逍遥自在，又或是那一种虚荣？

    我换走了刑天大人成年那天我送他的斧头，天人大战一战在即。我现在灵崖山山顶，远视着那一场战役。刑天大人一路占着上风，正当刑天大人要斩去天帝头颅时，他用力挥动着那一把假的盘古斧，“咔”一声，斧头断了。刑天大人眼中充满了迷惑与不解，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是我做的。但我知道，下一秒，他的头颅便被斩下。

    那一刻，我后悔了。我更加懂得，人类情感中那一个叫做“死别”的痛楚。下仙是没有心的，可是为何我的心口会那么疼痛？我握着真正的盘古斧，眼泪突然溢了出来。我身上的羽毛逐渐褪去，神明兑现了承诺。我褪去神鸟之身，羽化为人的躯壳，步入了上仙的行列。我一直以为，瞿如一族不分男女，直到我变身为人类的躯壳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本是女儿身。再在后来，我听说了人间中另一个美好的词汇——“爱情”。

    天帝斩下了刑天大人的头颅，尸首皆葬在了常羊山。我偷偷将rou身藏在了灵崖山上，以上仙之力，保护他的rou身不腐，所以我回到了鸟身却保持了一张人脸。我听说，人类与人类所生的孩子，会有一半像父亲，另一半像母亲，所以我让张人脸，长出了像我与刑天大人的模样。

    后来再去寻找头颅的时候，却一无所获。我将那盘古斧藏在了他的身体之中，这样一来，也能够有一种力量，保护着即将被我唤醒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