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话 盗草
司徒厉的这句话,令得我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头顶上挨了一记重雷,将我的天灵盖劈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再“哗啦哗啦”地往里倒雪水。 一瞬之间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儿,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吗?言笑晏晏地双手奉上一个希望,然后再穷凶极恶地将它抢回去?太残忍、太无耻、太没有下限了! “双喜jiejie,你还好吧?”缇月伸出手来推了推我。我抬眼和他对视了两秒钟,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主意,带着最后一丝期待对司徒厉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如果没有那忘川河边采回来的蒿草,苏彦棋就没救了?喂大哥,这条件会不会也太苛刻了?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可以代替,对不对?” “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他苦笑着摇摇头,“对不起唐双喜,办法只有这一个,我再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了。” “或许那是因为你的医术不过关呢?你可不可以向你师父请教一二?”我仍旧不死心。 他低叹道:“哪有那么简单?我茅山上的诸位弟子都各有专长,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你不懂吗?我原本是随我师父研习捉妖除鬼之法的,因为对医道有兴趣,便特意向一位朱师叔求教。他的医术在茅山上首屈一指,蒙他悉心指点,我将他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以我现在的本事,别说是我师父了,就算是茅山上专门学医的一众师兄弟,也未必能强得过我。” “那我们可以去问问那位朱师叔啊!”我仍旧不死心。 “两年前,朱师叔在与摄魄的一役中,故去了……” 我一下子像失了倚靠,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苏彦棋如此狼狈的模样。他好像永远是有条有理,干净从容的。仿佛什么事在他眼里,都算不得难题。可是现在,他紧闭着双眼躺在沙发上,唇边和下巴蓄起一圈青涩的胡茬,短短二十多天不见。倒好像是瘦得脸颊都凹了进去。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向他问清楚,他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丧命? 如果放在平时,这当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我唐双喜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如今在冥界之中。也称得上是交游广阔,就算是不通过时桐,随便找一个王阿三、常卫甚至莫先生替我摘两三株蒿草。再亲自送过来,也决计不是大事。可再往深了一层想,这实在是难于登天。 眼下苏彦棋明摆着是被人从阴司里偷运出来的,这事儿肯定隐藏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察觉。时桐和王阿三他们都是在人鬼两界行走惯了的。什么没见过,什么不曾经历?若是让他们把蒿草送来我家中,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发现苏彦棋的踪迹。所以,这条路,无疑是走不通的。 我当然想到了和他们相约在一个特定的地点——比如说在居民楼下见面。可你们不觉得这样做太刻意了吗?这起家伙成日在我家自由出入,倘若我忽然死活不准他们进家门。换做是你,你不起疑?因此,这也是一条死路。 最重要的是,我实在没法子解释自己巴巴儿地要那一株冥界的破草做什么啊! 房间里一时间万籁俱寂,除了呼吸的声音,再听不到任何一丁点响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不行,我不能让苏彦棋就这么死掉,决不能! 我咬了咬牙,蓦地抬起头看向司徒厉,一字一顿地道:“你,有办法送我去冥界吗?” “什么?”他倏然一惊,“你以为那里是你家后花园,想去就去,毫无阻滞?简直是胡闹!” “哈!”我不怒反笑,“你觉得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难道你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苏彦棋殒命,然后在心里祝愿他早死早超生?你没病吧?司徒厉,我心里很清楚这是一条下下之策,可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解决之道吗?” 司徒厉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好半天,才低声道:“纵然是非去冥界不可,最佳人选毫无疑问也应当是我,你凑的哪门子热闹?” 我低了头:“你这一辈子还有很多未完的使命,不该为了帮我而白白去送死。” “难道你去送死就是理所当然的?”他针锋相对地顶了回来。 “诶,你听不懂好赖话么,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吵架啊!” “那又怎么样?我好歹还有法术,你呢?除了一张唧唧歪歪诸多意见的破嘴,你还有什么?” “好小子,你……” 我简直快要气炸了,这家伙是失心疯了吗?说白了,他虽然一直住在苏彦棋家里,和他却也称不上铁哥们儿,完全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时常聚在一处。对于救苏彦棋这件事,最迫切的那个人是我,他有什么理由跟我争?歧视妇女儿童吗? “好了,你们俩不要吵,听我说两句。” 这时候,胡沁薇突然发话了。我和司徒厉同时噤了声,转过身去看她。 “你们俩这样争得不可开交,就是闹到明天早上,也未必能得到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这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像忽略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她抿着那双红嘟嘟的嘴唇淡然一笑,缓缓道。 我瞪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大姐,你该不会是在毛遂自荐吧?拜托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别什么都想掺和好吗?司徒厉法术高强能够以一当十;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至少还有一把扳手防身,另外,在冥界也算是交游广阔朋友众多;您呢,您有什么?” 她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姿态:“表面上看,和你们俩相比,我的确是最不该被列入候选人名单的哪一个,但你们好像忘了,我有两个优势,是你们永远也无法比拟的。” “啥玩意?”我和司徒厉异口同声地问。 “第一,我有时桐。第二,我能够看穿他的心思。无论多细微的心理变化,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所以呢?” 她像讲故事一样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你们也应该都想到了,现时这种情形,我们绝对不可以让时桐和王阿三他们来10号私房菜馆,哪怕只是踏进这栋居民楼的门口。都是一件无比危险的事。既然不能指望他们,我们就唯有靠自己。” “胡jiejie,你说的这些我也一早想到了。可我们如何才能让冥界那一干人等相信,这棵蒿草。我们必须亲自去取,不能假他人之手?”我幽幽地问道。 胡沁薇丝毫不见慌乱:“这一点尤为重要,但要解决起来。也当真十分简单。如今在所有的熟人当中,知道缇月已经醒过来的,只有我们三个。时桐与茅山素无来往,对医术方面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我们大可以谎称要用阴司里的蒿草做药引。并且采摘之后,须立即用人类的一口阳气将它护住方能成事,一旦被鬼触碰,就会功效全失。如此一来,纵然他们想出手相助。也是有心无力了。”
“再者,时桐是我的男朋友。对我的事情,肯定会无比上心。如果去冥界的那个人是我,他一定会伴在我左右一步也不离开,这样一来,我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与此同时,由于他所思所想的一切在我面前都无所遁形,我还可以根据他的内心变化,随时考虑应对的策略,这一点,换做你们俩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才会说,最佳人选只有我一个。” 这番话……似乎也有些道理啊……如果胡沁薇去到冥界之中是绝对安全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一试呢? “你的确是有你的优势,但是根据常理推断,我是男人,又身负法力,一定要去冥界的话,也该是由我来承担责任。你就不担心时大人会有所怀疑?”司徒厉皱着眉问道。 “对……对呀!”我慌忙接口。 “这一点,我老早就想到了。你和双喜,自然都有不能前往的理由。”她说着,笑眯眯地看向缇月。 “你的意思是……” “缇月即将醒来,司徒炼制丹药的工作正进行到要紧处,万万不可撒手离开。至于双喜嘛……” 她看了看我,继续道:“索性不要找理由,只说你生了他们的气,不愿意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故而坚持避不见面。这理由听上去虽然荒唐,却最是符合你的性格,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开玩笑,我是那种为了私人恩怨而不顾大局的人吗?”我有些气不忿,悻悻道。 他们二人相顾一笑,同声同气地点头道:“你是。” 我:“……” 一直在旁边认真听我们分析事态的缇月忍不住“扑哧”一声捂嘴笑了出来。 “好了,闲话少叙!”司徒厉一开口,又将我们拉回正题,“我认为沁薇的分析非常缜密,实在也想不到理由拒绝,只要能确保人身安全,去阴司里走一遭也未尝不可。我早年在追击一个恶灵时,也曾去冥界探寻一番,沁薇有时大人的保护,应当不会出甚么大问题。这事情宜早不宜迟,沁薇,如果有可能的话,你现在就和时大人联络一下,若今晚能成事是最好不过。我会用自身的真气护住苏彦棋的心脉,以免蒿草还没有取来,就出现新的变化。双喜你就专管照看我们的饮食,并用白芷、独活、甘草、升麻熬上一锅驱邪汤,待沁薇回来的时候给她喝下,至于缇月么……” 年轻男孩子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对呀,我呢我呢,要我帮你们做什么?” “你就好好活着吧……” 饶是再如此紧急的时刻,我依然是掌不住狂笑了起来。我想,我渐渐开始明白缇月苏醒的好处了,他分明是专门来取代我的位置,承受司徒厉的冷嘲热讽以及人身攻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