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八章 帝王
人言崇祯帝多疑性躁、刻薄寡恩,倒也不算污蔑。 崇祯一朝,短短一二十年,内阁宰辅换了一茬又一茬,极是频繁,许多大臣在他手中都是晚景凄凉。 说他性躁,譬如袁崇焕,喊个口号,五年平辽,就被他委以重用。全然也不曾仔细考察此人能耐怎样,也不曾细思其策略是否可行。 只想着一下子把事给平了,其他的好像都不重要。 至于多疑,自不必多说。宰辅换的那么勤快,说明这些人都没有得到崇祯的信任。 但究其本质,大概也是情势所迫。 天启帝死的不明不白,宫里宫外的势力纠缠,连皇帝都战战兢兢,你说崇祯帝怎能不多疑? 他登基之初,收拾魏忠贤,在文官集团的推波助澜之下,将东厂、锦衣卫一刀切,砍了自己手足,挖了自己眼睛。当时可能觉得爽快——魏忠贤大jian臣嘛,祸国殃民,死不足惜,东厂锦衣卫是其走狗,残害忠良,欺压百姓,一刀切了正好。 但他毕竟亦非愚鲁。等坐上那个位子,逐渐体会到文官其实也是他的敌人,会争夺他的权力,蒙蔽他的视听,他一定会回味过来。 如此一来,让他怎么去相信这些坑了他的文官? 加之内忧外患,国家动荡,里里外外不知多少的烦恼压在他心头,他没疯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说实话,崇祯帝应该算是一个极为坚强的人了。 往往历朝历代,最后的亡国之君,多是破罐子破摔的角色,为什么?因为承受不住一个国家倾覆的压力,只能当缩头乌龟。 他要力挽狂澜,三十岁双鬓雪白,他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就可想而知。 王承恩是看着崇祯帝长大的亲随,极是了解崇祯的性子。执拗,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虽然王承恩觉得,孙传庭都‘死了’,给他个追谥,面子上做到位也不算什么,还能体现皇帝的胸襟,但皇帝决意如此,他也不敢再多说。 就听皇帝继续道:“孙传庭败亡,开封危矣。侯恂如今在干什么?” 王承恩道:“回皇爷的话,侯恂尚在河北练兵。” “练兵?!”皇帝又显怒色:“朕教他督师保定七镇剿贼,他就在河北练兵?!” 王承恩垂首不言。 崇祯帝举起手,终于没有拍落,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拟旨敦促,让侯恂速速发兵。” 道:“闯贼战败传庭,开封再无屏障。无论如何也要给朕保住周王叔!再拟旨,令湖广总兵嬴翌整备兵马,着其挥师开封,剿灭闯贼!” “是,皇爷。” ... 流贼凶暴,且无底线,令崇祯帝十分恼恨。无论是福王之死,唐王之死,还是凤阳祖陵被掘,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将大明朝的尊严按在地面摩擦。 作为一个皇帝,这是怎么也不能忍受的。 因此他要保住周王,是为了最后那点帝王的尊严。 帝王若无尊严,便不能服人,不能服人,何以治国?这不是小事,而是关乎神器之重的大事。 朕即国家,如果连颜面都没了,还有什么资格做诸夏民族的族长?还有什么资格称天子? 皇帝的祖坟被挖了,皇帝的叔叔亲族被烹了,这还是皇帝吗?岂不是笑话?! 开封战事,说来严重。皇帝气的几乎吐血,但满朝文武,却犹如梦中。似乎这些年来太多的噩耗,已经习以为常。 除了那些书生文人在青楼茶馆里抨击皇帝怎样怎样,要皇帝行仁政,要皇帝怎样怎样,好似一切就能好起来。除此之外,再无波澜。 开封。 李闯将兵休整一夜,于翌日一早埋锅造饭,将紧巴巴的粮食挤出来一些,四万兵马吃饱喝足,便挥兵直抵开封城下。 雨已停一日,开封城外还是一片泥泞。李闯摆开阵势,二十余门各色大炮对准开封城头,一边挥了挥手。 便有一人策马而出,来到开封城下一箭之地外,扯开嗓门大叫道:“城头的明贼听着:闯王有言,令尔等一刻之内开城投降。如若不然,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城头上,高名衡面色如铁,挥手,一声霹雳,碗口大一枚炮子在火光中飞射而出,予以坚决回应。
李闯横刀立马,被一干贼头簇拥在中军大纛之下。见城头回应,他并不感到气恼。开封他打了三次,在这座城池之下,亦曾被人射瞎眼睛,对于开封是否开城投降,他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只是例行公事,以为威吓,夺人士气罢了。 “自去年至今,咱老资几次围打开封,皆不可得。咱老资如今不好过,开封更不好过,今次正要一鼓作气,破了特酿的城,杀了特酿的人,把特酿的妻女拿来,咱老资好生享用。” 李闯举鞭直指城头:“来呀,给咱老资攻城!” 攻城战是最没有花哨的战斗,要破城,只有拿人命去拼。随着李闯一声令下,先就有五千流贼推着盾车,掩护炮阵缓缓向前逼近城墙。 城头率先开打,随着火炮的轰鸣声,拉开了战役的序幕。 这时候李闯对宋献策道:“嬴翌那狗入的兵马在五十里外,若两个时辰之内无法破城,事情就不好办了。你下去做好准备...” 宋献策心领神会,转身没入中军。 到这会儿,李闯已经知道了自己背后的敌人是谁。新任湖广总兵嬴翌,就是这个人! 不怪他后知后觉,实在是时间太短,消息还没传开。 如今知道,心中之恨,自然不需赘言。然而恨归恨,却更见惧惮。这些天李闯并非闲着什么事都没做,他也暗暗派遣了人手潜入南阳打听消息。而嬴翌破贼的事在南阳广为流传,一打听就全都知道了。 就是在昨夜。 霸王之勇,万夫莫敌,以少胜多,杀贼如杀鸡,凡此种种,让李闯知道,那个令他忌惮的万人敌就是嬴翌! 未知的令人恐惧,但知道的未必不能令人更加恐惧。闯贼知道了这些消息之后,对嬴翌的忌惮更深了几分。 而缀在他屁股后面的郑五、郑九所部,毕竟五千人,又不会隐身,再怎么潜伏,也仍然被他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