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收口（二）
小鱼看到杨孝亭的时候，那个原本活力充沛的精壮汉子平躺在一架破旧的木板车上，手脚毫无规律的微微抽搐着，原本好看的脸庞歪到一边，挂着一层白舌苔的舌头从歪着的嘴巴里吐出来，嗓子里发出让人难受的“嗬嗬”声。 在看到杨孝亭的那一刹那，小鱼忍受不住，无声的大哭起来。 她的眼泪像冰山上被日头晒化的雪水，潺潺不绝的流出眼眶，沿着脸庞汇集到下巴颏儿，再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上。 温氏和杨雪婷更不必说，那母女俩顾不得脏，几乎同时扑到那木板车上，抓紧了杨孝亭的胳膊，一边大声哭喊，一边试图把杨孝亭喊醒过来。 杨孝亭眼珠子转了转，木然的看向那母女，那眼睛里却一点光彩都没有。 王氏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她用尽力气抓住素娘的手，问那几个送杨孝亭回来的官差：“赵大人说，只要我杨府还了银子，就把我家老爷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那四个官差里为首的是个矮胖子，不但肚子鼓得溜圆，连鼻子嘴巴甚至手指头都圆滚滚的泛着亮光：“杨老爷此刻不是全须全尾？您瞧瞧他是少了个耳朵，还是缺了跟脚趾头？” 王氏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几乎吐将出去。 杨冲连忙过去扶住王氏空着的右臂，低声提醒王氏：“祖母！留得青山在！” “留得青山在……”王氏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里轻声念叨着这句话，又有素娘和杨冲两人扶着，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那矮胖子官差拿腔拿调的继续说道：“大人说了，限你们三日搬出这座宅子，交由徐发徐老爷掌管——药田里的庄户，愿意接着做的便接着做，不愿意的，自行离开，徐老爷说了，绝不为难那些无辜庄户！” “徐老爷好善心……”王氏这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那矮胖子却只是点头大笑：“你们知道便好！告退！”话一说完，这矮胖子便带着几名青年官差甩手离开。 杨府的大门刚一关上，王氏便双腿一软，跌坐在院子当中，任素娘和杨冲怎样去扶，都扶不起来了。 小鱼则几步跑到杨孝亭身边，伸手捏开杨孝亭的嘴巴细细查看，之间他舌尖偏红，露在外头的舌头很是胖大，舌头上又一层黄白相间的舌苔，边缘处留着些齿痕。 “你干嘛呀你？！”杨雪婷要推小鱼。 小鱼轻轻闪开，毫不留情的低喝道：“离我远些！” 杨雪婷还要争辩，瘫坐在地上的王氏便高声吩咐道：“婷儿，噤声！” 被她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温氏的哭声都忽然小了些。 小鱼这才拾起杨孝亭的手腕摸脉，发现他脉象沉滑，便知舅舅杨孝亭在牢中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再加上他脾气急躁，想必是怒气伤肝，郁滞不通，导致了中风症发。 若在平常，杨老爷患了中风，虽然让人心疼难过，却也不是什么难治的症候，只要服用大续命散月余，再细心调理个一年半载，便可恢复行动能力。 可惜，这大续命散中有一味药材极其重要，那便是让杨府家破人亡的、价值超过金银的名贵草药人参。 人参是复脉固脱、大补元气的良药，没了它，这大续命散也就失去了效力，可杨府现在的情况，哪里有银子能供杨孝亭连服一个多月的人参？ 前几日，杨孝亭不告而别，王氏便猜测他是不是受了徐发的蛊惑，去闲悦山庄找那徐兆亮讨说法了——要是能找，王氏又何必这样麻烦？她千防万防的防着人家用最后一招收口，千叮咛万嘱咐大家小心行止小心行止，杨孝亭还是去了！ 王氏大急，让人去徐府打探徐发的下落，谁知徐府的人一听是杨家，竟连话都不给传，杨冲亲自去了两回，徐伯凯才皱着眉头出来：“我这副德性，也值得你杨氏姐弟跟我来往？！” 杨冲赔尽了小心打探了老半天，才知道杨孝亭确实来过，也确实跟徐发一同出去了。 王氏听了杨冲的禀报，立刻让人去县衙打点，谁知还是去晚了一步，早有人状告杨孝亭造假骗人，并有十数名闲悦山庄的下人出庭作证，也不知那知县赵大人收了多少贿赂，竟然当堂定了杨孝亭的罪，打入大牢！ 于是，聚丰典当行的房产地契、徐发索要的赔偿、为了让杨孝亭少受些皮rou之苦的打点……尽管王氏苦苦支撑，她努力拼凑用来赎回房产地契的现银还是归了典当行的佘老板，杨家的祖宅药田还是归了徐发，曾经在梧桐镇风光数十年的杨家彻彻底底的落败了。 此刻，赵知县限杨家的老老少少三日搬家，他们连个栖身落脚的地方都还没有，又如何花得起银子给杨孝亭治病？ “小鱼？”王氏见小鱼老半天都不挪动一步，心里更是发慌，声音颤抖的喊了小鱼一声。 小鱼转头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杨冲，流泪道：“舅舅是经络中风邪……需慢慢调治。” 王氏虽然不懂医术，却也在杨老爷子身边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这些词汇也听了不少，多少明白了些杨孝亭的问题所在。 这样一来，她心里反倒踏实了些，扶着杨冲和素娘的手缓缓起身，吩咐仍旧留下不曾离开的几名下人把杨孝亭推到锦绣堂后房，以便她亲自照顾。 温氏虽然已经哭成了泪人儿，见丈夫没有回自己的南藤居，竟一句话也不曾说。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除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杨府已经不复存在，三日之后，这一大家子人还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去。 没人注意杨雪婷并没有跟着大家去垂花门后院，而是用身上仅有的一点体己银子租了一辆马车，朝大姐杨雪晴的婆家——药商薛家而去。 ——*——*—— 杨雪晴夫妇来到杨府的时候已是半夜，可是，杨府的人都还不曾安睡，小鱼和杨冲留在锦绣堂，和王氏一起陪伴照料杨孝亭，温氏则留在南藤居，那灯烛已然着了半宿。 “祖母，您怎么不派人去跟晴儿说一声？” 杨雪晴一进门就扑进王氏怀里大哭起来。 此刻的王氏皮肤松弛，两鬓花白，双目无神，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摩挲这杨雪晴的头发：“从发现你爹失踪到此刻满打满算才一日光景，我哪里知道会这样快？那天杀的赵知县像是生怕你们薛家插手，自打咱家知道这情形便一直被人看管着，哪里能去找你？后来……一切已成定局，再找你，也无力回天了。” 那薛达敛着双眉沉声说道：“此事来得蹊跷，像是他们早就做好了套，只等着岳父钻进去一般——若不然，怎么下手这样快，这样狠？孙女婿一直在外头忙碌，若不是二妹过去报信，竟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天大的事儿！” 王氏虽然岿然不动，毫无光彩的眼睛里却淌出两行浑浊的眼泪：“今年是你岳父的太岁之年，我早就小心防范着……结果还是如此。” “祖母，别说这些了，您快命人打点一下行装，跟我们一起搬到我家别院去住吧？我和薛达出门前跟爹娘请示过，他们愿意让出别院让您、爹娘还有弟弟meimei们过去暂住……” “以你爹的脾气，你以为他可愿应承？”王氏又把目光投到人事不知的杨孝亭身上。 ————*——小醉的啰嗦——*———— 这两章写得很是艰难，小醉既想让大家体会杨家人的心情，又不甘心在这里花费太多过渡章节……这样的过渡章节，你们看着难受，小醉写着也不舒服……所以，这两章交代一下杨府败家的过程，把弹簧压到最低，下一章开始反弹，不要这样悲悲惨惨戚戚的调调！